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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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以趁着這機會看它一遍。

    &rdquo 承茵随着他站起身來。

    張擇端讓他站在左邊的缫車後将全幅向左轉去,直轉至卷之起點,然後他自己發動右邊缫車,這《清明上河圖》方不疾不徐地從頭至尾展開。

    以前耗費的時間不計,自張翰林學士接任以來的九個月三人所費心血,已全部呈現于眼前二十尺的黃色絹幅之上。

    從晨霧在樹,鄉人進城,茶館開門,垛房告别,樯桅折疊,虹橋驚擾,腳店輸錢,太平車輛,河畔觀魚,駝隊出城,門前說書,騎紳護眷,迄至僧道論衡大緻浏覽了一遍。

    每至他自己得意之處,張擇端即緩轉畫軸,停留着解釋。

     其實承茵最關心的乃是十字街頭柔福以宮裝扮為使女的一幅,看來似乎已經照他自己設計畫上,不過也難為斷定。

    張擇端卻認為将十多個人在河畔街頭寫生的畫稿剪裁縫補增添點綴是他自己莫大的功勞。

     譬如說:承茵所畫兩隻螃蟹船前後重疊。

    這種船特殊之處乃是前後兩把大槳各長約二十尺。

    極少時候雙槳互動。

    一般情形下總是一隻在劃,一隻休憩,也使船頭及船艄編排着一高一低,所以兩把槳有如螃蟹之雙螯。

    而這船之首尾也沒有實質上之區别。

    從側面看去,船行有如螃蟹之橫走。

    如果像承茵的畫稿一樣,将這種船的詳情細目全部畫出,不僅占幅太多,也不生美感,所以他決定以遠距畫全船的斜側面。

    而将另一隻船的螯槳放大,作為近觀。

    劃槳的水手也從六人添至八人,以簡釋其結構及操作的方法。

    船之其他部分,不是待分析之處,隻用近岸旁的一團蘆草将之遮蓋着過去。

    即是最嚴格的評者,也無從指摘作畫人隻顧自身方便,抹殺了當應仔細琢磨的地方。

     息事止訟隻是聖教昌明之風化下的理想。

    其實街頭巷尾的争執無時不有,也無地不有。

    作畫的人如何能把一切壞事全收入畫幅裡去?難道謀殺命案,妒婦争風,逆子不孝,惡漢互毆也能在這叙王事的絹幅上出現?張擇端的辦法乃是将大小争執象征式地收集在不出一尺見方的範圍之内。

    這場面以富商押解陌錢驅車過市為主題。

    太史公曰:&ldquo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rdquo此人因逐末而緻富,面帶笑容也是人情之常。

    闆車上所載除他自己之外,隻有近底一層,卻套轭上四匹騾馬,也無乃長形布袋内所裝陌錢過重之故。

    商人袖手安逸,驅車者也張揚得意。

    隻是四匹騾馬之中兩隻神色如常,一匹卻頸項低垂,一匹則伸頸鳴嘯,表示不平之氣。

    汴京街道縱寬,經他如此驷馬驅馳,尤其是趕馬之人長鞭揮策,必已使行人感到不安不便了。

    再有街之左邊,扛駕着獨輪車之車夫,因着車上高堆重載,他隻能胼手胝足地掙紮,眼不能旁視,肩不敢傾斜。

    而偏有那挑輕的漢子,不識趣地在正道上息肩,遮攔着他的去路。

    兩人觀摩至此,那張翰林學士更加解釋:&ldquo這些地方都表示小人不聞君子之大道的結果。

    也是他們尚未體會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意義。

    以小喻大,我們也可以看出一切争端的始點。

    &rdquo 徐承茵搶着說:&ldquo我知道:這類畫題出自祝霈,他喜歡賣弄這一套。

    &rdquo &ldquo承茵!&rdquo張擇端正色帶辯護性地說着,也不見他面上的笑容,&ldquo雖說君子要忠厚,不為已甚,我們也不能對這些欲生亂階的情形全部置之不聞不問。

    你熟讀《左傳》,就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的辦法是在這一尺橫寬的範圍内将一切糾紛的地點細處重複地畫出,使以後閱圖之人不能忽視我張擇端奉着聖旨廣為規勸的意思。

    &rdquo 這是徐承茵第一次聽着張翰林學士以奉有聖旨的名分自作矜誇,而且他用儒教的根本教訓自己,不免拂意。

    隻是看到畫面上技術性的安排,則也有他的道理。

    例如孫家羊肉店之前有一人說書,講到故事中的緊要處,背對着閱畫之人有一個小兒蹴地哭着要走,他的母親卻不肯離去,還開口譴責。

    也确如《左傳》起首第一章所叙,母子之不能共億,始自些微末處。

     再移向街心,更見得紳員一人騎着高頭大馬,迎面遇着舊識。

    這人必因着緣故,或是羞慚,或是畏怯,隻是以扇掩面,甚至掀起袍角,希望把自己全身遮蓋着過去。

    偏有這馬上之人毫不體念對方的為難,愈硬存心使勁地向他看去。

    并且兩人的随身童仆也各随着主人,驕昂的更是趾高氣揚,偃蹇的越是意氣消沉,隻挾着被服蹒跚而行。

     街上又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