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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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中有道家的傾向,也多少有政治上的考慮。

    他要各人少露鋒芒,有即如屋檐之下加入一團雲彩,水上帶着霧氣,也不過是給各處各地留下一點遮蓋,那麼人世間諸種不平之事也可以輕輕帶過去了吧!他越想越領會到這種看法合乎情理。

    他再一回想:本日下午何叙傾囊相授,要他記着水之性格非曲非直,不柔不剛。

    并且又提醒他,全憑己力做事不見得有成,還是要有人提引。

    這樣看來,範翰笙是對的,通真靈達表面不幹預朝政,暗中已在幹預了。

     隻是此中一點使承茵感到不安,為什麼像固子門外這麼重要的事他們一直沒有告訴自己?他總以為他們不是同學就是同僚。

    還有胡梓義、範翰笙,尤其現在面前的範翰笙,他自己與之相交如是之深,在這樣業務上重要之事竟六個月未曾提及!難道朋黨關系這樣厲害,竟會分化書畫局裡的十幾個畫員?是否他們真知道自己父親的事?還是他們以為自己是南方人而見外?并且此事過去沒有通知他,何以又在今朝提出?他低頭深思,兩手不斷地搓捏手中畫筆的筆管。

     範翰笙看出談話的對象脫離了接談的關系,隻在一味閉戶思量,于是把他喚醒:&ldquo我們聽說你下午一個人去見新主持,都隻怕以老兄慷慨激昂的性格,會和此人鬧翻了。

    &rdquo 謝謝你們,徐承茵想着。

    仍舊是你們,你們顧慮着這般周到,卻又不是替我設想,而隻是害怕我一争吵,拆壞了你們的畫圖攤子!不過他隻是輕聲說出:&ldquo多謝你們的關心。

    &rdquo 他再望範翰笙一眼,終于想出了一個問題,打破僵局:&ldquo不過皇上傳意,他要我們像《詩經》的作者一樣把生民真相描寫得出來,那他不可能讓其他人做主,做得大權倒置。

    &rdquo 範翰笙好像久已等待着承茵如此說開,他聽來如釋重荷。

    &ldquo承茵兄,這就是了。

    我們知道你有話即說,在我們面前不打緊,要是在新主持面前說他違背聖旨,那局面就弄僵了。

    &rdquo 他又把椅子向承茵的方向推進一步,聲調稍低地說出:&ldquo我已經說過,百官總是百官,你将一些人貶官,甚至流放,稱之為奸黨邪黨,他們仍然官官相護,留下的正人君子内又是邪黨奸黨。

    皇上又有何辦法?除非他每事都自己一手做出,總不得不依賴百官,那他也隻能馬虎遷就一點。

    &rdquo &ldquo那我們該如何辦呢?&rdquo徐承茵問。

     &ldquo也免不得馬虎遷就一點。

    照你講的,隻要他新主持不堅持我們做自己不願做之事,我們也犯不着立即要求他照我們的意思去畫,也還是容忍一點的好。

    &rdquo他又再度将聲音放低地說出:&ldquo我想當今皇上也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物,不然他何以棋琴書畫件件都會?他之所以崇奉道教,也就是一個化歸真一的主旨在。

    也就是所謂&lsquo先黃老而後六經&rsquo的辦法。

    你隻看他先免太師蔡京職再悄悄地讓他複職一事,由此看出:他任這班主張吵嚷的人吵嚷一陣,等到這班人做不出什麼名堂之後才順其自然地恢複前态。

    雖說目前形勢還不明顯,我們也仍隻有容忍為是。

    &rdquo 徐承茵放下手中畫筆,站起身來。

    他說着:&ldquo翰笙兄,我希望你說得對。

    我隻是怕我們沒有這許多的時日。

    我們到書畫局裡多久了?整整的六個月!不僅畫卷還在虛無缥缈之中,連一個名目都還沒有!&rdquo 這場談話後剛一個月,徐承茵所說好像都成了谶語。

    &ldquo山東劇盜&rdquo宋江原來盤踞泰安州附近的梁山泊,初時尚不過打劫過路客商,在三月杪之前竟以&ldquo替天行道&rdquo的名義攻陷了東阿縣,現在正收編民兵,準備回師洗劫東平府。

     這還不算,吳中又有&ldquo流寇&rdquo方臘。

    他起先還隻活動于深山窮谷内外。

    自去年年底他已開始進占通都大邑,出現于沿海一帶。

    原來朝中采辦花石綱,由東南防禦使朱勔負責。

    此人手下盡是受寵幸的宦官和當地無賴。

    他們用公事的名義遣派夫役錢糧不說,而且動稱民間廬舍墳墓處有奇異木石,因此借端勒索。

    于是方臘兵一到,各地村鎮市民加入附和,晝夜之間聚衆至萬。

    四月初他們已相繼入桐廬和富陽,現正順錢塘江東下,一說杭州已經失守。

     四月中旬一個下午,國子監助教李功敏騎着街頭出賃的馬匹來書畫局向鄉友徐承茵報信。

    總之即是消息不好。

    陸澹園派入太尉童貫軍中已随進剿軍南下,他隻因行期倉促未及向徐兄道别,但是他一到杭州附近必會向兩家伯父母探聽消息,也當盡可能地協助。

     徐承茵比常人更多一重顧慮,他的父親徐德才曾參與花石綱之事,不管他預聞的程度如何,他也是衆人憤怒準備清算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