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一曲清歌雪窗溫绮夢 三杯淡酒野店送寒車
關燈
小
中
大
來，隻在他這皮鞋橐橐三四響之下，房門一推，黃麗華伸進頭來，笑着高聲道：&ldquo起來了，起來了！&rdquo周秀峰背了身子，連忙系着領帶，扣着紐扣，笑道：&ldquo昨天晚上，鬧得實在不成話了。
&rdquo黃麗華緩緩地推着門走了進來，笑道：&ldquo這是我不好，為什麼勸你喝上許多酒呢！&rdquo周秀峰說着話，掏出背心口袋裡的小金表看了一看，正是兩點，這是不對了，拿着偏了頭，就着耳朵聽了聽，裡面一點響聲也沒有了，原來是完全停止了。
黃麗華道：&ldquo不用看，現在是十點鐘，你這第一堂課，算是耽誤了，第二堂課，也就未必趕得上。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人生四個字，酒&hellip&hellip&rdquo這第二個待要說出來，立刻就頓住了，笑道：&ldquo酒，這樣東西，真是厲害，廢時荒業，怪不得古人對于這事深以為戒，而且美國把這東西禁得十分嚴，比中國戒煙還要重大了。
&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請去洗臉吧。
&rdquo周秀峰道：&ldquo哪裡去洗臉呢？&rdquo黃麗華道：&ldquo到我們浴室裡去。
&rdquo 周秀峰沒說什麼，呵喲了一聲。
黃麗華笑道：&ldquo不要緊的，就是在我卧室間壁這屋子裡，我叫老媽子引你去吧。
&rdquo周秀峰待要不去，一個老媽子已經走到黃麗華房門口，擡起一隻手，掀起門簾子，連連點着頭道：&ldquo請，請。
&rdquo周秀峰在兩個人之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情不自禁地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地緩緩走向小姐屋子裡去。
經過二十分鐘之後，周秀峰梳洗完了出來，兩手互相搓着。
黃麗華看到，便笑道：&ldquo那白玉瓶子鑲着金邊的，是巴黎來的雪花膏，你用上一點兒嗎？&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我是向來不用雪花膏的，而且我要去上課了，當先生的人，擦了一個大白臉，走上講堂，那也讓學生們笑話。
&rdquo 黃麗華道：&ldquo現在不是就上課去嗎？我吩咐汽車送你到學堂去得了。
&rdquo周秀峰将腳在樓闆上點了點，撲撲作響，緩緩地道：&ldquo坐汽車的教授，雖然也是不少，但是讓我坐汽車去上課，我有點兒怕挨罵。
&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據你這樣說，我們坐了汽車，不分日夜地在外面消遣，這就不知道要受社會上如何的攻擊才對的了。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那又當作别論。
&rdquo黃麗華道：&ldquo同是一樣的人，怎麼輪到我坐汽車，就當作别論呢？&rdquo周秀峰再待說什麼時，黃麗華已經掉過臉去，告訴了老媽子，吩咐汽車夫開車，周秀峰待要辭謝，也是來不及。
看看窗子外，雪是那樣深，而且街上走路的人都縮作一團，好像是極冷的樣子。
那麼，讓汽車送一送，也未嘗不可，卻也不作聲了。
過了一會兒，老媽子上樓來報告，汽車業已預備好了。
于是周秀峰在前，黃麗華在後，一路走到大廳裡來。
大廳裡出去，便是一重大院子，汽車一直可以開到下階沿的人行路上來的。
黃麗華搶上前一步，隔了玻璃門，向外張望了一下。
周秀峰這倒不明白他是什麼用意，笑道：&ldquo别過去，外邊冷得很呢。
&rdquo黃麗華這才笑道：&ldquo我家這些下人，全是糊塗蟲，明知道外邊不好走，他不會把汽車開過來。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如此說來，我這人未免是紙糊的了，難道走出門來，經過這一點空地，都不能夠？&rdquo黃麗華道：&ldquo不是那樣說，因為你是醉後的人，我怕你受了風，會感冒的。
要不然，我把家父的皮大衣拿來，讓你披一披吧。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越說越費事的了，不必不必。
&rdquo一面說着，一面開了門走上車去。
黃麗華不能送出門，就在玻璃門裡面望着。
周秀峰回轉頭來，在車窗裡和他點了一點頭，然後汽車開了。
周秀峰由學校裡上了課回到寄宿舍，屋子裡的熱氣管燒得溫度過分了，空氣幹燥得厲害，令人頭腦漲得痛，便打開了窗戶，打算放進一些清涼的空氣來。
隻在這一開窗戶之間，隻見玉子穿了一件薄棉襖，露出兩隻光手臂，凍得紅蘿蔔似的，那頭上梳的辮子，大概是不曾清理，兩邊的鬓發由耳朵邊直披到兩腮上來。
她彎了腰，向着一個白泥爐子，用兩根長鐵筷子隻管向爐子口裡添煤，一個一個地由爐面上向爐口裡撥下去。
添火的人，不能一個一個地送煤球，一定是心眼裡在想心事，想出了神。
周秀峰靠了窗台，望了她一陣，因為迎面吹來一陣風，不覺咳嗽了兩聲；隻這樣一咳嗽，玉子忽然一扭身子，回頭向窗上一望。
她不像往常那樣一往情深，隻管把眼神對着人。
她現在也是繃着一個小臉蛋兒，立刻回過臉去，手上那一隻鐵筷子，哐啷一響，向爐面上一放，然後站起身來，直向屋子裡走去，轟隆一聲，把那扇向外的風門，向外一拉，然後又極力向内一帶。
周秀峰看着，心中想着，難道我和黃家這樣往來過，她也知道了嗎？要不然，她為什麼如此發脾氣？他慢慢地向着樓下看了，慢慢地關上了窗戶，依然還站在窗戶外邊，隻管對一片大雪出神，情不自禁地忽然歎了一口氣道：&ldquo&lsquo多情自古空餘恨&rsquo。
&rdquo說畢，向旁邊一張睡榻上坐下，突然向下一倒，架起腿來，搖撼了幾下。
不過心裡想着，不多一會兒，竹子一定是會來的，等她上來的時候，由她口裡話裡套話，總可以套出一些話來，便靜靜等着。
不料也恰是怪，竹子一直挨到天晚，還不曾來。
周秀峰心想，這一天也許是因為下雪，她家以為沒衣服換，所以不曾來。
到了次日，天氣已是十分清和，料着竹子必定來的，自己先換下一身衣服，放在一邊等着。
然而過了這一天，并不見竹子來拿什麼。
周秀峰不時在窗戶裡向外張望時，始終也看不見玉子出門一步。
那大雜院裡的人忙着滿地掃雪，竹子和幾個小孩在雪地裡蹦蹦跳跳，并不像往日不時地擡了頭向樓上望着。
周秀峰對着院子裡咳嗽了兩聲，以為她必定要理會的了，然而竹子還是和他們的小朋友跳着玩着，不但不理會周秀峰，而且還掉過身子去，将頭使勁一偏，好像故意和周秀峰生氣似的。
他心裡對于小孩子這種舉動，雖然有些好點，然而仔細想起來，這必定是他家裡人有話對她說了。
果然将玉子丢開，完全不理，這個時候心裡很有些過不去，然而不丢開她，一直向下敷衍，隻有走上婚姻的一條道，這可是現時所不樂意的一件事。
他如此想着，自己也不能決定，隻是看到玉子态度轉變，對自己過分冷淡，這是看得出來的。
雙方除了她小妹妹竹子，就失卻了溝通的線索，她究竟為着什麼，自己要怎樣去應付，都失了主宰。
這隻有一個法子，把馬國棟找來，托他去問問，這一天算是忍耐着。
到了第二日，就打個電話把馬國棟找了來。
周秀峰從來是不大找他的，既是特意打電話相找，大概總不外乎對陳家方面的事，因之趕快抽出一點工夫，就到寄宿舍來會周秀峰。
他也不便怎樣直說，就是告訴他，說是隔壁陳家有兩天不通消息，也許有什麼意外的事，可以去看看。
馬國棟心中明了，立刻就到陳家來，陳大娘在外面屋子裡補棉襖，裡面的房門半掩着，可以看到半截炕，隻見玉子擁着一條被，斜躺在那裡。
陳大娘起身相迎道：&ldquo馬先生真是久違了，您忙呀。
&rdquo馬國棟道：&ldquo我早就想來瞧瞧你們，總是不得工夫，大姑娘呢？&rdquo陳大娘道：&ldquo唉，她病了。
&rdquo說時，在闆壁的花隔扇裡，張望了一陣，掏出一小包茶葉來。
馬國棟搖搖手道：&ldquo你别張羅，剛才我在周先生那裡喝了點茶。
&rdquo他如此說着，玉子在隔壁，忽然連續着咳嗽了一陣，陳大娘屋子裡屋子外轉了一陣，找了一把茶壺，泡了一壺茶，放到桌上。
在她這樣張羅的時候，馬國棟用目偷看着屋子裡，見玉子披了一件短平膝蓋的棉袍，敞着下面一路三四個紐扣，頭發蓬松披到兩腮上，面孔黃黃的，顯然是有幾分病容。
過了一會兒，她出來了，扶着門，先叫了一聲&ldquo馬先生&rdquo，馬國棟道：&ldquo怎麼着，大姑娘不舒服嗎？準是着了一點兒涼吧。
&rdquo玉子用手扶理兩腮的鬓發，微微一笑道：&ldquo也許是的，其實也沒關系。
&rdquo她說着話，面帶了笑容，微露着雪白的牙齒，又是在病态中露出她瘦削的形态來。
馬國棟道：&ldquo您果然是不舒服，這日子說冷就冷，本來也就很容易招病。
&rdquo玉子道：&ldquo不是着了涼，好好的，要病，可也沒有法子。
&rdquo她說着話，走向外邊房屋子裡來。
這屋子正中放了個白泥爐子，向外抽着幾寸長的火苗，爐口上放了一把黑鐵壺，呼噜呼噜響着，從蓋縫裡冒着熱氣。
這屋子本來就矮小，頂棚上垂下幾塊破紙片和塵灰下來，這爐子裡的熱氣，隻管向上沖着，把紙片和塵灰都沖得搖擺起來，使這個屋子的環境又成了一種奇異的現象。
馬國棟有些話想問，一時又問不出來，隻好擡了頭，向四處觀望，忽然笑道：&ldquo是的，大姑娘是很活潑的一個人，住在這房子裡，也覺得空氣不大好，會悶出病來的。
&rdquo玉子笑道：&ldquo悶出病來也不要緊，在這屋子裡也住不了多久的時候了。
&rdquo馬國棟道：&ldquo要搬家嗎，看好了房子沒有？&rdquo玉子笑道：&ldquo我們不是搬家，在城裡住膩了，我們要搬到鄉下去住。
&rdquo馬國棟聽了這話，倒猛然吃了一驚，問道：&ldquo為什麼搬到鄉下去住呢？住不慣吧。
&rdquo陳大娘道：&ldquo乞飯穿衣服，走遍天下，都是一樣，城裡鄉下，有什麼分别。
夏天搬到鄉下去，我就不打算進城的，可是我們這位大姑娘一定要我搬回來。
我想着年輕的人，總是喜歡花花世界，就搬回來了。
現時住不到幾個月，她口口聲聲又說城裡不好，恨不得立刻就要搬了走，我真個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
&rdquo馬國棟望了玉子，猶豫着問出了&ldquo是嗎&rdquo兩個字。
玉子突然答應道：&ldquo是的，我想着城裡頭過日子，也沒有什麼好處，三天不給人洗衣服做活，就得當當。
到鄉下去，親戚朋友很多，借不到錢，借一點兒糧食，總也可以把這些難關渡過去，何必在城裡天天幹着急。
&rdquo馬國棟笑道：&ldquo那是大姑娘一時高興這樣想，說一句笑話罷了。
在城裡過慣了的人，忽然改到鄉下去住，那可是為難得很。
&rdquo玉子臉色一正道：&ldquo我不是說笑話，我已經下了決心，就是這樣子辦。
在城裡頭，無論如何，我是不住的了，兩三天内，我們就走。
&rdquo 馬國棟看到玉子那種憤恨不平之色，覺得她這番要走是不肯随便取消的，便道：&ldquo真是要走的話，我還得給您送個行，有一定的日子，請您給我一個信兒。
&rdquo玉子道：&ldquo我們又沒有什麼東西，幾個包袱卷兒，什麼也帶起走了，說走就走，用不着定什麼日子的。
&rdquo馬國棟看了這種情形，周秀峰所托探聽消息的這件事，就不用進行了，隻把玉子的話一齊轉告周秀峰，他自然也就明白了，因起身道：&ldquo周先生還有點兒事要我辦呢，我不坐了。
&rdquo玉子往日聽了周先生三個字，臉上多少有些難為情之色，今天不然，立刻将臉一闆，好像這三個字到了她耳朵裡，很讓她生氣。
馬國棟道：&ldquo等一會兒，也許我還來，有話再說吧。
&rdquo說着話，他已起身出了門，将這外屋的風門，給帶上了。
他第二次到了周秀峰寄宿舍裡，隻見他橫睡在床上，兩隻腳懸在床下，随便地搖擺着，身子卻是不動，似乎也是在那裡想着什麼了。
門一響，他就跳了起來，笑道：&ldquo馬先生來了，見着她們了沒有？&rdquo馬國棟淡淡地答應了一聲：&ldquo見着了。
&rdquo然後坐下來微笑了一笑。
周秀峰一見他這笑容，以為這是報告好消息的一個先兆，便道：&ldquo女子們都是這樣的，喜歡使小性兒。
&rdquo馬國棟道：&ldquo她們說了，要到鄉下去住家了，大概在這兩天之内，就要搬走。
&rdquo周秀峰對着馬國棟的臉，很注意地望着，問道：&ldquo真的？她們要走嗎？&rdquo馬國棟道：&ldquo陳大娘，倒沒有什麼，我看那大姑娘的意思像是很堅決。
&rdquo周秀峰先微笑了一笑，接着收了笑容，現出很沉吟的樣子來，便道：&ldquo實在呢，他們一家三口，并沒有正當的職業，沒有一點兒正常的收入，叫她在北京維持生活，卻也是一種困難。
若是搬到鄉下去住，衣食住三個字，都比較會有辦法。
&rdquo馬國棟聽了這話，不由得心中跳上了幾跳，心想：這可怪極了。
周先生不是老早想娶玉子為妻的嗎，而今她要下鄉去，把這個朝夕見面的機會割斷了，照說，他應該去攔阻才是。
現在不但不攔阻，而且還替他們設想，是應該到鄉下去住的，難道說不願和她常見面嗎？既是不願和她常見面，那就更沒有娶她的意思，這樣看起來，他莫不是變了心。
心裡如此想着，眼光對了周秀峰，就不免上下多多打量一番。
周秀峰似乎也看出他的情況來了，便笑道：&ldquo他們是不聽我的話，若是聽我的話，我倒有辦法讓他們維持生活。
&rdquo馬國棟身子微微向上一伸，似乎有一句什麼要回答。
然而周秀峰并不等他答複，依舊接着道：&ldquo然而這句話到現在來說，已經是遲了，什麼事都是個緣分，既然是沒有緣分，這些話我也就不必說了。
&rdquo說畢，跟着微微地歎了一口氣，頭擺了一擺，似乎含有無限惋惜的神氣在内。
馬國棟看周秀峰這種神氣，分明是不肯向下進行的了，若要跟着向下說，那也是不知趣，便站起身來道：&ldquo周先生沒有什麼話要說的了嗎？&rdquo周秀峰沉吟了許久，才道：&ldquo我也沒有什麼要說的了，無非是走的時候我送他們一點兒東西。
有了确實的日期，請你通知我一聲，我好買了送過去。
&rdquo馬國棟道：&ldquo這一兩天之内，就要走的，你有什麼東西，今明天就送過去吧。
&rdquo周秀峰微笑着，用鼻子哼了一聲，馬國棟越看這情形，越不對，也不必多廢話了，站起來就起身告辭。
出得門來，也不再回陳家了，憋着一肚子的氣，就回家來。
原來他因為從前寄住的那個破廟，為免距離學校太遠，就在學校附近找了個大雜院，租了一間房住着。
于一鳴這個花生攤子，也擺在學校大門口，馬國棟因他是個患難朋友，依然讓他在一處住着。
這個時候，一隻白泥爐子裡的煤火抽出來四五寸高的焰，旁邊放着一把黑鐵壺，咕嘟咕嘟，由壺嘴裡和蓋子縫裡向外冒着白氣。
于一鳴一件短藍布大襖子，脫在土炕上，舀了一盆水，放在方凳上，光了脊梁，彎腰在那裡擦抹，洗得臉盆裡的水嘩嘩作響。
馬國棟一推房門進來，趕快關上，嘿了一聲道：&ldquo你真不怕涼，這要是感冒了，你打算怎麼辦？&rdquo于一鳴在橫梁上懸的繩子上，扯下一條白布手巾來，兩手在背上反拉，如拉鋸的一般拉了一陣，笑道：&ldquo您不知道，站在外面做買賣，刮了一身土，不洗可不成。
&rdquo馬國棟說：&ldquo你不會花個十枚二十枚的，到澡堂子裡去燙個澡嗎？&rdquo于一鳴一面穿大襖子，一面拍着身上的土，笑道：&ldquo這年頭兒，就将就一點兒吧，十枚二十枚，又夠混半頓窩頭的了。
&rdquo 馬國棟歎了一口氣道：&ldquo這年月在北京城裡混飯吃，真是不容易，能混兩頓窩頭，就算不錯了。
有些人連兩頓窩頭都混不上，隻好下鄉去，我看了，心裡真難過。
人家幫過我的忙，我現時就對着人家白瞪眼。
&rdquo于一鳴道：&ldquo您唠叨了這半天，都說的是誰？&rdquo馬國棟道：&ldquo我不是和你提過，那個陳家大姑娘要嫁周先生嗎？&rdquo于一鳴道：&ldquo他們真是造化。
&rdquo馬國棟道：&ldquo什麼造化！算完了。
那周先生現在有點兒嫌人家窮，不幹了。
人家姑娘實心實意地等着他，到了現在，沒有下半截，怎好意思和他見面，所以就忍下心，要搬到鄉下去住。
我是打算在裡面喝碗&lsquo冬瓜湯&rsquo的人，自己瞧着，都有點兒下不了台。
現時把這事扔開到一邊，我好像自己為人，都有點兒和人開玩笑。
&rdquo于一鳴道：&ldquo若是真照你這個樣子說，周先生可是不對。
&rdquo馬國棟道：&ldquo不對就不對吧。
他哪有什麼法子呢？這年頭兒，講的是婚姻自由，他愛上哪個就娶哪個，誰管得着？他倒丢下了一句淡話，說是陳家娘兒仨真要走的話，他要送點兒東西給他們。
事到如今，什麼人情也完了，要他送什麼禮？&rdquo說着，向大土炕上一坐，兩手撐了腿，隻望了那火苗發呆，口裡還自言自語地道：&ldquo假使他不是我的恩人，我真要說出不好聽的來。
&rdquo 于一鳴倒了那盆水，沏上一壺茶葉末子，斟了兩杯酽茶，分放在桌子兩隻犄角上，斜靠了一把破椅子，伸了一個懶腰道：&ldquo舒服，今天下午不賣貨，等到晚上再說了。
馬先生，你說我是偷懶嗎？&rdquo馬國棟道：&ldquo本來一個人混飯吃，也不能不分白日黑夜地老幹着，所以外國人過了六天，就有一個禮拜日休息着。
可是我們這塊骨頭談得上那個嗎？多做一點兒事，多掙倆錢，就少挨一點兒餓。
&rdquo于一鳴笑道：&ldquo這樣子說，你還是說我偷懶了。
&rdquo馬國棟道：&l
&rdquo黃麗華緩緩地推着門走了進來，笑道：&ldquo這是我不好，為什麼勸你喝上許多酒呢！&rdquo周秀峰說着話，掏出背心口袋裡的小金表看了一看，正是兩點，這是不對了，拿着偏了頭，就着耳朵聽了聽，裡面一點響聲也沒有了，原來是完全停止了。
黃麗華道：&ldquo不用看，現在是十點鐘，你這第一堂課，算是耽誤了，第二堂課，也就未必趕得上。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人生四個字，酒&hellip&hellip&rdquo這第二個待要說出來，立刻就頓住了，笑道：&ldquo酒，這樣東西，真是厲害，廢時荒業，怪不得古人對于這事深以為戒，而且美國把這東西禁得十分嚴，比中國戒煙還要重大了。
&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請去洗臉吧。
&rdquo周秀峰道：&ldquo哪裡去洗臉呢？&rdquo黃麗華道：&ldquo到我們浴室裡去。
&rdquo 周秀峰沒說什麼，呵喲了一聲。
黃麗華笑道：&ldquo不要緊的，就是在我卧室間壁這屋子裡，我叫老媽子引你去吧。
&rdquo周秀峰待要不去，一個老媽子已經走到黃麗華房門口，擡起一隻手，掀起門簾子，連連點着頭道：&ldquo請，請。
&rdquo周秀峰在兩個人之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情不自禁地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地緩緩走向小姐屋子裡去。
經過二十分鐘之後，周秀峰梳洗完了出來，兩手互相搓着。
黃麗華看到，便笑道：&ldquo那白玉瓶子鑲着金邊的，是巴黎來的雪花膏，你用上一點兒嗎？&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我是向來不用雪花膏的，而且我要去上課了，當先生的人，擦了一個大白臉，走上講堂，那也讓學生們笑話。
&rdquo 黃麗華道：&ldquo現在不是就上課去嗎？我吩咐汽車送你到學堂去得了。
&rdquo周秀峰将腳在樓闆上點了點，撲撲作響，緩緩地道：&ldquo坐汽車的教授，雖然也是不少，但是讓我坐汽車去上課，我有點兒怕挨罵。
&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據你這樣說，我們坐了汽車，不分日夜地在外面消遣，這就不知道要受社會上如何的攻擊才對的了。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那又當作别論。
&rdquo黃麗華道：&ldquo同是一樣的人，怎麼輪到我坐汽車，就當作别論呢？&rdquo周秀峰再待說什麼時，黃麗華已經掉過臉去，告訴了老媽子，吩咐汽車夫開車，周秀峰待要辭謝，也是來不及。
看看窗子外，雪是那樣深，而且街上走路的人都縮作一團，好像是極冷的樣子。
那麼，讓汽車送一送，也未嘗不可，卻也不作聲了。
過了一會兒，老媽子上樓來報告，汽車業已預備好了。
于是周秀峰在前，黃麗華在後，一路走到大廳裡來。
大廳裡出去，便是一重大院子，汽車一直可以開到下階沿的人行路上來的。
黃麗華搶上前一步，隔了玻璃門，向外張望了一下。
周秀峰這倒不明白他是什麼用意，笑道：&ldquo别過去，外邊冷得很呢。
&rdquo黃麗華這才笑道：&ldquo我家這些下人，全是糊塗蟲，明知道外邊不好走，他不會把汽車開過來。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如此說來，我這人未免是紙糊的了，難道走出門來，經過這一點空地，都不能夠？&rdquo黃麗華道：&ldquo不是那樣說，因為你是醉後的人，我怕你受了風，會感冒的。
要不然，我把家父的皮大衣拿來，讓你披一披吧。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越說越費事的了，不必不必。
&rdquo一面說着，一面開了門走上車去。
黃麗華不能送出門，就在玻璃門裡面望着。
周秀峰回轉頭來，在車窗裡和他點了一點頭，然後汽車開了。
周秀峰由學校裡上了課回到寄宿舍，屋子裡的熱氣管燒得溫度過分了，空氣幹燥得厲害，令人頭腦漲得痛，便打開了窗戶，打算放進一些清涼的空氣來。
隻在這一開窗戶之間，隻見玉子穿了一件薄棉襖，露出兩隻光手臂，凍得紅蘿蔔似的，那頭上梳的辮子，大概是不曾清理，兩邊的鬓發由耳朵邊直披到兩腮上來。
她彎了腰，向着一個白泥爐子，用兩根長鐵筷子隻管向爐子口裡添煤，一個一個地由爐面上向爐口裡撥下去。
添火的人，不能一個一個地送煤球，一定是心眼裡在想心事，想出了神。
周秀峰靠了窗台，望了她一陣，因為迎面吹來一陣風，不覺咳嗽了兩聲；隻這樣一咳嗽，玉子忽然一扭身子，回頭向窗上一望。
她不像往常那樣一往情深，隻管把眼神對着人。
她現在也是繃着一個小臉蛋兒，立刻回過臉去，手上那一隻鐵筷子，哐啷一響，向爐面上一放，然後站起身來，直向屋子裡走去，轟隆一聲，把那扇向外的風門，向外一拉，然後又極力向内一帶。
周秀峰看着，心中想着，難道我和黃家這樣往來過，她也知道了嗎？要不然，她為什麼如此發脾氣？他慢慢地向着樓下看了，慢慢地關上了窗戶，依然還站在窗戶外邊，隻管對一片大雪出神，情不自禁地忽然歎了一口氣道：&ldquo&lsquo多情自古空餘恨&rsquo。
&rdquo說畢，向旁邊一張睡榻上坐下，突然向下一倒，架起腿來，搖撼了幾下。
不過心裡想着，不多一會兒，竹子一定是會來的，等她上來的時候，由她口裡話裡套話，總可以套出一些話來，便靜靜等着。
不料也恰是怪，竹子一直挨到天晚，還不曾來。
周秀峰心想，這一天也許是因為下雪，她家以為沒衣服換，所以不曾來。
到了次日，天氣已是十分清和，料着竹子必定來的，自己先換下一身衣服，放在一邊等着。
然而過了這一天，并不見竹子來拿什麼。
周秀峰不時在窗戶裡向外張望時，始終也看不見玉子出門一步。
那大雜院裡的人忙着滿地掃雪，竹子和幾個小孩在雪地裡蹦蹦跳跳，并不像往日不時地擡了頭向樓上望着。
周秀峰對着院子裡咳嗽了兩聲，以為她必定要理會的了，然而竹子還是和他們的小朋友跳着玩着，不但不理會周秀峰，而且還掉過身子去，将頭使勁一偏，好像故意和周秀峰生氣似的。
他心裡對于小孩子這種舉動，雖然有些好點，然而仔細想起來，這必定是他家裡人有話對她說了。
果然将玉子丢開，完全不理，這個時候心裡很有些過不去，然而不丢開她，一直向下敷衍，隻有走上婚姻的一條道，這可是現時所不樂意的一件事。
他如此想着，自己也不能決定，隻是看到玉子态度轉變，對自己過分冷淡，這是看得出來的。
雙方除了她小妹妹竹子，就失卻了溝通的線索，她究竟為着什麼，自己要怎樣去應付，都失了主宰。
這隻有一個法子，把馬國棟找來，托他去問問，這一天算是忍耐着。
到了第二日，就打個電話把馬國棟找了來。
周秀峰從來是不大找他的，既是特意打電話相找，大概總不外乎對陳家方面的事，因之趕快抽出一點工夫，就到寄宿舍來會周秀峰。
他也不便怎樣直說，就是告訴他，說是隔壁陳家有兩天不通消息，也許有什麼意外的事，可以去看看。
馬國棟心中明了，立刻就到陳家來，陳大娘在外面屋子裡補棉襖，裡面的房門半掩着，可以看到半截炕，隻見玉子擁着一條被，斜躺在那裡。
陳大娘起身相迎道：&ldquo馬先生真是久違了，您忙呀。
&rdquo馬國棟道：&ldquo我早就想來瞧瞧你們，總是不得工夫，大姑娘呢？&rdquo陳大娘道：&ldquo唉，她病了。
&rdquo說時，在闆壁的花隔扇裡，張望了一陣，掏出一小包茶葉來。
馬國棟搖搖手道：&ldquo你别張羅，剛才我在周先生那裡喝了點茶。
&rdquo他如此說着，玉子在隔壁，忽然連續着咳嗽了一陣，陳大娘屋子裡屋子外轉了一陣，找了一把茶壺，泡了一壺茶，放到桌上。
在她這樣張羅的時候，馬國棟用目偷看着屋子裡，見玉子披了一件短平膝蓋的棉袍，敞着下面一路三四個紐扣，頭發蓬松披到兩腮上，面孔黃黃的，顯然是有幾分病容。
過了一會兒，她出來了，扶着門，先叫了一聲&ldquo馬先生&rdquo，馬國棟道：&ldquo怎麼着，大姑娘不舒服嗎？準是着了一點兒涼吧。
&rdquo玉子用手扶理兩腮的鬓發，微微一笑道：&ldquo也許是的，其實也沒關系。
&rdquo她說着話，面帶了笑容，微露着雪白的牙齒，又是在病态中露出她瘦削的形态來。
馬國棟道：&ldquo您果然是不舒服，這日子說冷就冷，本來也就很容易招病。
&rdquo玉子道：&ldquo不是着了涼，好好的，要病，可也沒有法子。
&rdquo她說着話，走向外邊房屋子裡來。
這屋子正中放了個白泥爐子，向外抽着幾寸長的火苗，爐口上放了一把黑鐵壺，呼噜呼噜響着，從蓋縫裡冒着熱氣。
這屋子本來就矮小，頂棚上垂下幾塊破紙片和塵灰下來，這爐子裡的熱氣，隻管向上沖着，把紙片和塵灰都沖得搖擺起來，使這個屋子的環境又成了一種奇異的現象。
馬國棟有些話想問，一時又問不出來，隻好擡了頭，向四處觀望，忽然笑道：&ldquo是的，大姑娘是很活潑的一個人，住在這房子裡，也覺得空氣不大好，會悶出病來的。
&rdquo玉子笑道：&ldquo悶出病來也不要緊，在這屋子裡也住不了多久的時候了。
&rdquo馬國棟道：&ldquo要搬家嗎，看好了房子沒有？&rdquo玉子笑道：&ldquo我們不是搬家，在城裡住膩了，我們要搬到鄉下去住。
&rdquo馬國棟聽了這話，倒猛然吃了一驚，問道：&ldquo為什麼搬到鄉下去住呢？住不慣吧。
&rdquo陳大娘道：&ldquo乞飯穿衣服，走遍天下，都是一樣，城裡鄉下，有什麼分别。
夏天搬到鄉下去，我就不打算進城的，可是我們這位大姑娘一定要我搬回來。
我想着年輕的人，總是喜歡花花世界，就搬回來了。
現時住不到幾個月，她口口聲聲又說城裡不好，恨不得立刻就要搬了走，我真個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
&rdquo馬國棟望了玉子，猶豫着問出了&ldquo是嗎&rdquo兩個字。
玉子突然答應道：&ldquo是的，我想着城裡頭過日子，也沒有什麼好處，三天不給人洗衣服做活，就得當當。
到鄉下去，親戚朋友很多，借不到錢，借一點兒糧食，總也可以把這些難關渡過去，何必在城裡天天幹着急。
&rdquo馬國棟笑道：&ldquo那是大姑娘一時高興這樣想，說一句笑話罷了。
在城裡過慣了的人，忽然改到鄉下去住，那可是為難得很。
&rdquo玉子臉色一正道：&ldquo我不是說笑話，我已經下了決心，就是這樣子辦。
在城裡頭，無論如何，我是不住的了，兩三天内，我們就走。
&rdquo 馬國棟看到玉子那種憤恨不平之色，覺得她這番要走是不肯随便取消的，便道：&ldquo真是要走的話，我還得給您送個行，有一定的日子，請您給我一個信兒。
&rdquo玉子道：&ldquo我們又沒有什麼東西，幾個包袱卷兒，什麼也帶起走了，說走就走，用不着定什麼日子的。
&rdquo馬國棟看了這種情形，周秀峰所托探聽消息的這件事，就不用進行了，隻把玉子的話一齊轉告周秀峰，他自然也就明白了，因起身道：&ldquo周先生還有點兒事要我辦呢，我不坐了。
&rdquo玉子往日聽了周先生三個字，臉上多少有些難為情之色，今天不然，立刻将臉一闆，好像這三個字到了她耳朵裡，很讓她生氣。
馬國棟道：&ldquo等一會兒，也許我還來，有話再說吧。
&rdquo說着話，他已起身出了門，将這外屋的風門，給帶上了。
他第二次到了周秀峰寄宿舍裡，隻見他橫睡在床上，兩隻腳懸在床下，随便地搖擺着，身子卻是不動，似乎也是在那裡想着什麼了。
門一響，他就跳了起來，笑道：&ldquo馬先生來了，見着她們了沒有？&rdquo馬國棟淡淡地答應了一聲：&ldquo見着了。
&rdquo然後坐下來微笑了一笑。
周秀峰一見他這笑容，以為這是報告好消息的一個先兆，便道：&ldquo女子們都是這樣的，喜歡使小性兒。
&rdquo馬國棟道：&ldquo她們說了，要到鄉下去住家了，大概在這兩天之内，就要搬走。
&rdquo周秀峰對着馬國棟的臉，很注意地望着，問道：&ldquo真的？她們要走嗎？&rdquo馬國棟道：&ldquo陳大娘，倒沒有什麼，我看那大姑娘的意思像是很堅決。
&rdquo周秀峰先微笑了一笑，接着收了笑容，現出很沉吟的樣子來，便道：&ldquo實在呢，他們一家三口，并沒有正當的職業，沒有一點兒正常的收入，叫她在北京維持生活，卻也是一種困難。
若是搬到鄉下去住，衣食住三個字，都比較會有辦法。
&rdquo馬國棟聽了這話，不由得心中跳上了幾跳，心想：這可怪極了。
周先生不是老早想娶玉子為妻的嗎，而今她要下鄉去，把這個朝夕見面的機會割斷了，照說，他應該去攔阻才是。
現在不但不攔阻，而且還替他們設想，是應該到鄉下去住的，難道說不願和她常見面嗎？既是不願和她常見面，那就更沒有娶她的意思，這樣看起來，他莫不是變了心。
心裡如此想着，眼光對了周秀峰，就不免上下多多打量一番。
周秀峰似乎也看出他的情況來了，便笑道：&ldquo他們是不聽我的話，若是聽我的話，我倒有辦法讓他們維持生活。
&rdquo馬國棟身子微微向上一伸，似乎有一句什麼要回答。
然而周秀峰并不等他答複，依舊接着道：&ldquo然而這句話到現在來說，已經是遲了，什麼事都是個緣分，既然是沒有緣分，這些話我也就不必說了。
&rdquo說畢，跟着微微地歎了一口氣，頭擺了一擺，似乎含有無限惋惜的神氣在内。
馬國棟看周秀峰這種神氣，分明是不肯向下進行的了，若要跟着向下說，那也是不知趣，便站起身來道：&ldquo周先生沒有什麼話要說的了嗎？&rdquo周秀峰沉吟了許久，才道：&ldquo我也沒有什麼要說的了，無非是走的時候我送他們一點兒東西。
有了确實的日期，請你通知我一聲，我好買了送過去。
&rdquo馬國棟道：&ldquo這一兩天之内，就要走的，你有什麼東西，今明天就送過去吧。
&rdquo周秀峰微笑着，用鼻子哼了一聲，馬國棟越看這情形，越不對，也不必多廢話了，站起來就起身告辭。
出得門來，也不再回陳家了，憋着一肚子的氣，就回家來。
原來他因為從前寄住的那個破廟，為免距離學校太遠，就在學校附近找了個大雜院，租了一間房住着。
于一鳴這個花生攤子，也擺在學校大門口，馬國棟因他是個患難朋友，依然讓他在一處住着。
這個時候，一隻白泥爐子裡的煤火抽出來四五寸高的焰，旁邊放着一把黑鐵壺，咕嘟咕嘟，由壺嘴裡和蓋子縫裡向外冒着白氣。
于一鳴一件短藍布大襖子，脫在土炕上，舀了一盆水，放在方凳上，光了脊梁，彎腰在那裡擦抹，洗得臉盆裡的水嘩嘩作響。
馬國棟一推房門進來，趕快關上，嘿了一聲道：&ldquo你真不怕涼，這要是感冒了，你打算怎麼辦？&rdquo于一鳴在橫梁上懸的繩子上，扯下一條白布手巾來，兩手在背上反拉，如拉鋸的一般拉了一陣，笑道：&ldquo您不知道，站在外面做買賣，刮了一身土，不洗可不成。
&rdquo馬國棟說：&ldquo你不會花個十枚二十枚的，到澡堂子裡去燙個澡嗎？&rdquo于一鳴一面穿大襖子，一面拍着身上的土，笑道：&ldquo這年頭兒，就将就一點兒吧，十枚二十枚，又夠混半頓窩頭的了。
&rdquo 馬國棟歎了一口氣道：&ldquo這年月在北京城裡混飯吃，真是不容易，能混兩頓窩頭，就算不錯了。
有些人連兩頓窩頭都混不上，隻好下鄉去，我看了，心裡真難過。
人家幫過我的忙，我現時就對着人家白瞪眼。
&rdquo于一鳴道：&ldquo您唠叨了這半天，都說的是誰？&rdquo馬國棟道：&ldquo我不是和你提過，那個陳家大姑娘要嫁周先生嗎？&rdquo于一鳴道：&ldquo他們真是造化。
&rdquo馬國棟道：&ldquo什麼造化！算完了。
那周先生現在有點兒嫌人家窮，不幹了。
人家姑娘實心實意地等着他，到了現在，沒有下半截，怎好意思和他見面，所以就忍下心，要搬到鄉下去住。
我是打算在裡面喝碗&lsquo冬瓜湯&rsquo的人，自己瞧着，都有點兒下不了台。
現時把這事扔開到一邊，我好像自己為人，都有點兒和人開玩笑。
&rdquo于一鳴道：&ldquo若是真照你這個樣子說，周先生可是不對。
&rdquo馬國棟道：&ldquo不對就不對吧。
他哪有什麼法子呢？這年頭兒，講的是婚姻自由，他愛上哪個就娶哪個，誰管得着？他倒丢下了一句淡話，說是陳家娘兒仨真要走的話，他要送點兒東西給他們。
事到如今，什麼人情也完了，要他送什麼禮？&rdquo說着，向大土炕上一坐，兩手撐了腿，隻望了那火苗發呆，口裡還自言自語地道：&ldquo假使他不是我的恩人，我真要說出不好聽的來。
&rdquo 于一鳴倒了那盆水，沏上一壺茶葉末子，斟了兩杯酽茶，分放在桌子兩隻犄角上，斜靠了一把破椅子，伸了一個懶腰道：&ldquo舒服，今天下午不賣貨，等到晚上再說了。
馬先生，你說我是偷懶嗎？&rdquo馬國棟道：&ldquo本來一個人混飯吃，也不能不分白日黑夜地老幹着，所以外國人過了六天，就有一個禮拜日休息着。
可是我們這塊骨頭談得上那個嗎？多做一點兒事，多掙倆錢，就少挨一點兒餓。
&rdquo于一鳴笑道：&ldquo這樣子說，你還是說我偷懶了。
&rdquo馬國棟道：&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