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一曲清歌雪窗溫绮夢 三杯淡酒野店送寒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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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别盡管向前說俏皮話了,說着說着,把自己卷入了漩渦,自己還不知道呢!甜蜜的伴侶,這不能說誰和誰是除外的吧。

    &rdquo他們說笑着,女仆已領着穿白衣服的廚子,用朱漆的提盒,送到隔壁小屋子裡去,揭開蓋子來看時,都是有白錫套子的座碗,擦得像銀子一般雪亮,那碗都有一尺上下高,菜蔬還是在上面堆着的。

     周秀峰看着笑道:&ldquo這不是小吃,簡直是大吃了,你看哪一碗菜,也是堆起堆落的,這把我們當鄉下人了。

    &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你不說這句話呢,還可以不把你當鄉下人,你說了這句話之後,真成了鄉下人了。

    這并不是碗裡菜多,下面一個座子,裡面是開水,上面一個大盤子,那才是菜,這是廣東人的吃法,難道沒有看見過嗎?上海方面,差不多廣東館子裡都有這種設備,用這種吃法的。

    &rdquo周秀峰道:&ldquo家裡的廚子,照着館子裡的排場,豈不是耗費過大?&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要圖舒服,那就顧不得耗費一方面了,請坐吧,請坐吧。

    &rdquo這一張小小的圓桌子,四方配了四個圓椅,她自然是坐在下面一張椅子上的,順手就把身邊的一張圓椅子移了移,然後,笑着向對方兩個圓椅子一努嘴道:&ldquo魏先生,曾女士,那邊坐。

    &rdquo魏丹忱坐下笑道:&ldquo這又何待吩咐,自然是這邊坐了。

    &rdquo這樣一說,分明黃麗華是要周秀峰坐在她身邊了,這也隻好各聽各的緣法,分開來坐着。

     黃家是最上等的人家,一切都是按着官場規矩辦法,主客一坐下來,自然就是讓仆人來斟酒。

    但是,今天黃麗華為了對客特别尊敬起見,卻在女仆手上接過酒壺來,替大家一一斟上。

    斟酒的次序,是先曾小姐,次魏先生,最後才輪到周秀峰面前來。

    周秀峰見一把小銀酒壺,斟着鮮紅的酒出來,白玉瓷的方酒鬥盛着,甚是好看,便聞了一聞,覺得很有些刺激鼻子,笑道:&ldquo玫瑰酒不能這樣紅,這酒叫什麼名字呢?&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酒并不怎樣貴,我隻圖它一個顔色好看,在賞雪圍爐的時候喝着,最好不過,這個酒名字,叫&lsquo一品紅&rsquo,是高粱燒的底子。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你知道我是不會喝酒的,還給我來這樣厲害的東西,我怎麼喝得下去,還是讓我分一點給你吧。

    &rdquo說着,便把自己酒杯拿起,向黃麗華的杯子裡倒了下去。

    黃麗華笑着端起酒杯子來抿了一口,笑道:&ldquo也不怎麼厲害,你為什麼這樣怕喝呢?&rdquo說畢,依然把這大半杯酒向周秀峰杯子裡倒下去,又用胳膊碰了他一下,笑道:&ldquo天冷,喝下去,可以增加些體溫的,為什麼不喝點兒呢?&rdquo周秀峰端起杯子,也就嘗了嘗,笑着搖了搖頭道:&ldquo原來有如此辣嘴,我可喝不下去。

    &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總得慢慢地喝了下去,我今天晚上不怕醉,陪你一杯。

    &rdquo說着,自己斟上大半杯,向他一舉,接着笑眯眯地看了他。

    周秀峰低聲笑道:&ldquo看你這樣子,有意把我灌醉呢,還是怎麼樣?&rdquo黃麗華并不答複他這句話,隻管舉着杯子望着他,不肯将手放了下來。

    周秀峰沒有法子推诿,隻得舉起杯子來微微喝了一口。

    黃麗華的酒量,比他的酒量大得多。

    她雖然是抿着喝,然而可是不住地端着杯子,喝了一口,又喝一口,不要多久,就把一杯酒喝了下去。

    可是她喝酒的時候,總得向着周秀峰舉一舉杯子,周秀峰本不肯喝酒,然而在黃麗華這樣一舉杯子之後,總不能不敷衍她一下,因之在黃麗華喝過大半杯酒之後,他也就喝去了小半杯。

    黃麗華自己又斟上了半杯,将小銀壺的嘴子朝向了他,他将身子一閃,笑着一搖手道:&ldquo這可使不得,若是再要我喝,我就真醉了。

    &rdquo黃麗華道:&ldquo酒斟到杯子裡去是一件事,你喝下去不喝下去又是一件事,不能說不喝,斟也不讓我斟。

    &rdquo周秀峰對于這話,無可拒絕,就隻好伸過杯子來,讓她斟上,接着她向曾、魏二人也斟上了大半杯。

     斟過之後,那火酒邊爐就送上來了,熱氣騰騰的,鍋裡的油香味向人鼻子撲來。

    她又舉着杯子笑道:&ldquo酒爐來了,這應該喝一杯的,喝吧。

    &rdquo說時,眼睛在滿席瞟了一下子。

    周秀峰也覺得火酒邊爐送上來,很有些助興,情不自禁地舉起杯子來,又喝了一口。

    就是如此過一會兒喝一口,不覺把後斟的那杯酒也完全喝了下去,自己也覺得口裡幹燥,心也不住地撲通撲通亂跳,于是要了一個小碗,舀了幾勺子熱湯,然後捧着碗,出了神慢慢地喝。

    其實他這時并不是在想什麼,乃是因心中翻動得厲害,自己故作鎮靜,要把這心跳壓上一壓。

    不料肚子裡的酒正在發作,用熱湯一澆,就鼓動得更厲害,由心跳更增加到腦筋發暈,隻得放下碗來,用一隻手來托住頭。

    黃麗華笑道:&ldquo你喝醉了嗎?吃一點兒水果,好不好?&rdquo周秀峰依然将手托住頭,微微擺了擺,當時,手按了桌子緩緩地站立起來。

    但是剛剛站起,複又坐了下去。

     魏丹忱道:&ldquo老周,你實在是醉了,退席來躺一會兒吧。

    &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你真是醉了,到沙發上去躺躺吧。

    &rdquo說着,站起身來,就走到周秀峰身邊,手一伸,要來扶周秀峰的手臂。

    周秀峰一見她走近前來,不能讓她當了人的面來攙住,又按着桌子站立起來,身子一搖一晃地向隔壁屋子星走。

    走到沙發邊,仿佛就有什麼東西催眠一般,頭重腳輕地向下一坐,坐下去之後,頭靠了沙發背,無論如何,也挺立不起來了。

    黃麗華丢了兩位客不管,就到這邊屋子來,亂按着鈴子,叫這個聽差,叫那個女仆,打手巾把的打手巾把,切水果的切水果。

    周秀峰閉了眼睛,用一隻手按了額骨,緩緩地道:&ldquo請你不必張羅了,讓我靜靜地休養一會兒,也就好了。

    &rdquo黃麗華一隻手扶了沙發靠背,半側着身子,望着周秀峰,隻管皺着眉。

     魏丹忱在隔壁屋子裡,将筷子亂敲着碗道:&ldquo主人翁,主人翁,還不來吃飯嗎?&rdquo黃麗華笑着答應:&ldquo來了!&rdquo随即走到小飯廳裡來陪客。

    曾美婉笑道:&ldquo周先生酒喝得怎麼樣?大概真醉了。

    &rdquo黃麗華道:&ldquo我現在很有點兒後悔,那樣勸他的酒,現在醉了,可有點兒費事。

    &rdquo曾、魏二人喝酒之後,肚子裡已有七八成飽,吃不下什麼東西,連忙就退了席,向隔壁屋子裡來坐。

    周秀峰頭垂到胸面前,已經是呼呼地睡覺了。

    魏丹忱道:&ldquo這樣睡,是多麼不舒服,讓我來把他扶着躺下來吧。

    &rdquo兩手剛剛一扶他的肩膀,他口裡就哼着道:&ldquo因為你&hellip&hellip因為&hellip&hellip你&hellip&hellip&rdquo原來他沉醉之中,還念着黃麗華的歌聲,依然在腦筋中盤旋,不知不覺地哼了起來呢。

    魏丹忱看到,就向着黃麗華笑道:&ldquo這倒醉得有個意思,是不是為了酒醉着,倒大可研究呢。

    &rdquo周秀峰似乎有點知覺了,聽了這話,睜着眼睛,向大家看了一看。

    魏丹忱道:&ldquo老周,你醉了吧?&rdquo周秀峰臉上含着笑意,先點了點頭,接着又搖了搖,伸起一隻手來,緩緩地摸了摸胸口。

    黃麗華沒有說話,隻是皺眉。

    魏、曾二人,卻都抿了嘴微笑。

     黃麗華沉吟了一會兒,皺眉道:&ldquo這樣子總是不行。

    &rdquo于是找個女仆,說了幾句話。

    不多一會兒,那女仆推了一張小銅床來,床上被褥枕頭,都鋪得好好的。

    魏、曾二人一看那被面,是綠緞滾鵝黃芽條的,下面的被罩,潔白如雪,似乎不是平常人用的床鋪。

    被的一端,壓着一床毛茸茸的厚俄國毯子,這頭又是白绫繡花枕頭,真豔麗極了。

    那小銅床一直推到沙發椅子旁邊,然後兩個女仆彎腰給周秀峰脫了鞋子,就将他擡上小銅床去。

    周秀峰心裡雖然明白,究竟身體支持不住,有人擡着他躺下,他也就躺下了。

    女仆問黃麗華道:&ldquo這床推到那邊屋子裡去嗎?&rdquo她搖頭道:&ldquo那邊屋子裡一股子油腥味,很是難受,就讓他在這裡躺着吧。

    &rdquo魏丹忱這時走近床邊,低頭一看那枕頭上,有L.H.兩個字母,分明是麗華的英文縮寫,這便是她自睡的床。

    像她這種闊小姐,有兩張床,也不算一回事,這應當是她親用的東西了。

    她對于周秀峰的這一番感情,是多麼濃厚呀。

    黃麗華見他對于床鋪那樣注意,如何不省得,笑起來道:&ldquo魏先生怎麼了,有什麼感觸嗎?&rdquo這種話,初聽起來,好像是很平淡,可是仔細玩味,分明是她承認這件事,值得發生感觸的了,便笑道:&ldquo也許,但是在密斯黃一方面,還不應當如此嗎?&rdquo 說時,女仆用推行的小茶幾送上四杯熱騰騰的咖啡來,黃麗華皺眉道:&ldquo你們這些人做事也未免太呆闆一點,你想,人家醉成這個樣子了,還能夠喝咖啡嗎?你拿把勺子給人家灌下去不成?&rdquo曾美婉笑道:&ldquo哪個灌呢?除非是密斯黃呀!&rdquo這一說,滿屋子人都笑了。

    喝過了咖啡,一看窗戶外面,那雪層已經鋪成一片白,由遠而近,一點黑色的疤紋也沒有。

    然而地上屋上是這樣白,天上的雲層,倒反是昏昏沉沉,滿布着夜幕。

    遠望那牆外伸出來的電燈杆挂着的小電燈泡已經發出亮光來了。

    魏丹忱向曾美婉笑道:&ldquo我們來攪亂人家的時間,已經不少了,現在可以回去了吧。

    &rdquo曾美婉還不曾答複出來,黃麗華不免臉上一紅,笑向魏丹忱道:&ldquo多坐一會兒也不要緊啦,這裡還有一個醉的呢。

    &rdquo魏丹忱道:&ldquo這個醉的嘛&hellip&hellip&rdquo說了這話,目光向着曾美婉一溜,意思是問:&ldquo要不要将他一路送了走?&rdquo曾美婉笑道:&ldquo我們不是約了去看電影嗎?我們這就一塊兒先走開吧。

    &rdquo說着,她已先站起身來,向女仆招招手道:&ldquo把我的大衣拿來吧。

    &rdquo女仆笑着将大衣拿了來,兩手提着,正要走到她身後,要讓她穿上,黃麗華将手一攔道:&ldquo越說你就越呆了,這是魏先生的差事,你胡巴結一些什麼?&rdquo女仆也恍然明白了,就把大衣交到魏丹忱手上去。

    魏丹忱平常是伺候這種差事慣了,現在一經提明,倒真有些難為情。

    大衣是接到手裡了,給人家披上是不好,拿着不動,也是不好,倒是怔怔地站在一邊。

     曾美婉也省悟過來,連忙接過大衣,搭在自己一隻胳膊肘上,笑道:&ldquo到外面去再穿吧,屋子裡穿上了,出去還是冷的。

    &rdquo她說着,于是在前面走,魏丹忱也不再說什麼,自取了大衣,也搭在手臂上,一路跟着走下樓來。

    黃麗華要堅決留住人家,有些不可能,不留住人家,家裡還有個醉的男子睡着呢,隻得一聲不言語,低了頭隻管跟了他倆走。

    到了樓下大廳外,曾美婉就回轉身來連連搖着手道:&ldquo外面下的雪還沒有停止啦,你穿了這一點單薄的衣服,仔細到外面去受了寒,請不必客氣吧。

    &rdquo黃麗華笑着點了點頭,就站住了腳。

    魏丹忱原把帽子戴在頭上了的,這時,複将帽子拿在手上向黃麗華笑道:&ldquo不必客氣了,我們也不算什麼客,少送一步,也沒有多大關系。

    &rdquo黃麗華覺着他說的這話,還是有些言中帶刺,待要加以反駁,又更顯着啰唆了,因之站定了腳,向他倆微微點頭一笑而已。

     他們走了,黃麗華站在樓梯邊,待了許久,擡頭想了想,這應該怎樣?還是上樓去看看醉人呢,還是自己避到一邊去呢?凝神了一會兒,覺着還是去看真醉人的好,于是走到房門外,伸頭向裡看了看,隻見周秀峰側着身體,面向房子外邊睡着,眼睛雖然閉着,臉上卻一陣陣地現出笑容,嘴裡念念有詞,似乎還唱的是&ldquo因為你,因為你&hellip&hellip&rdquo黃麗華情不自禁地,忽然說了一句:&ldquo這個傻子。

    &rdquo隻說了這句話時,身後有人輕輕問道:&ldquo怎麼在門外面站着呢?&rdquo她回頭看時,原來是她母親,因笑道:&ldquo周先生喝醉了,睡在這裡了,你看怎麼辦呢?&rdquo黃太太聽說,也向房裡伸頭一看,見周秀峰所睡的地方是如此,心裡明白了一大半,點點頭笑道:&ldquo既然如此,讓他睡着吧,讓一個老媽子看着他得了,料着他一刻兒工夫也是醒不了的。

    &rdquo黃麗華的卧室,通到周秀峰醉卧的地方,本來還隔三間屋子,既然還有個女仆在屋子裡陪着他,當然也不用得避什麼嫌疑,但是還搖搖頭笑道:&ldquo這樣辦,不大好吧?&rdquo黃太太道:&ldquo誰叫你讓人家在樓上喝醉了呢?外面的雪,下得正大,也不能把人家拖上汽車就這樣送回去呀!&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那麼,我到您屋子裡去睡。

    &rdquo說着,挽了她母親一隻手臂,一路走了。

     那屋子裡的周秀峰這時正睡得酣,哪裡知道屋子外面兩位女主人正為了這一件事在躊躇呢。

    他一場好睡,待着睜眼一看時,隻見屋正中垂的綠紗罩電燈清光燦爛,正現着夜半電力之足。

    面前一張沙發上,兩個老媽子各用手托了頭,歪斜着在一邊打瞌睡。

    床面前一個大茶幾上面玻璃碟子裡放了水果,此外還有茶杯和溫水壺,好像伺候一個病人似的。

    同時,一陣陣的脂粉香氣,隻管向鼻子裡鑽來,仿佛身邊有個妙齡女郎似的。

    但是向屋子周圍四顧,隻有壁上的油畫風景和幾張西洋美女相片外,哪裡還有可以發出香味的美麗東西呢!自己如此躊躇着,那香氣格外馥郁了。

    及至由遠及近,慢慢一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所蓋的棉被,華麗極了,這香氣應是這棉被上發出來的呢。

     他正如此出神,隻見一個聽差緩步走進屋子來,微鞠着躬笑道:&ldquo先生,不吃點水果嗎?&rdquo周秀峰兩手向後撐起了身子,向他道:&ldquo什麼時候了?&rdquo聽差道:&ldquo大概有十二點鐘。

    &rdquo周秀峰皺了眉道:&ldquo這怎麼辦?我非回去不可,外面車子預備好了沒有?&rdquo聽差聽了這話,倒莫名其妙,誰又叫預備車子了,頓了一頓,答着沒有。

    周秀峰想了一想,是了,仿佛之間,聽到魏丹忱和黃麗華要過汽車,似乎自己也就跟着魏曾一路同上了汽車了。

    如今想起來,敢情是一場夢,自己倒不知不覺地笑了。

    聽差以為他醉意未醒,便笑道:&ldquo周先生,你還是多睡一會兒吧,我們太太、小姐都在樓下,叫我上樓來伺候周先生呢。

    &rdquo周秀峰心裡雖然十分清醒了,然而擡了擡頭,便感覺到昏沉沉的,心裡決定要走的念頭自然也就打消了。

    頭靠了枕,自己覺得是要閉了眼才舒服點,于是也就閉了眼睛,可是一閉眼睛,人也就昏睡過去了。

     第二次醒來,人自然是清楚得多,睜開眼睛,凝神了許久,擡起自己手上的手表一看,原來已是兩點多鐘了。

    四周一看,美麗綢幔和壁衣,讓燦爛的電燈照着,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感,加之這種脂粉香氣,陣陣襲人,尤其令人欣賞不置。

    這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今天會睡到黃麗華的屋子裡來,一人睡在床上了。

    經過一個鐘頭以後,精神更覺得複原了,便走下床來,掀了窗幔,向外看看雪景。

    因為屋子裡的暖氣管,溫度增加得極高,身上兀自向外出着熱汗。

    那窗外屋頭上地面上的雪,倒是隻見其厚地向上堆着。

    玻璃上面因裡外溫度不同,滿布着一層白雪,而且由上向下流着水汗珠子。

    他心裡正若有所思,隻見牆外小胡同裡一輛帶篷的人力車,在雪地裡,左一颠,右一歪,輪子軋着雪地,瑟瑟而去,車前有個人,彎腰曲背,掙紮着滾過去。

    這一下子,自己受了很深的感觸:同是一個人,我就喝了,睡在這樣華麗的美人家裡頭,他就拉着車子在雪裡,這樣深還不曾回家。

    我縱然不能幫他們這種苦人的忙,似乎也不應該享福享得太過分了。

    如此一想,手扶窗子,竟縮不回來。

     這時候,身後卻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走近過來,回頭一看,原來是男聽差手捧一隻托盤,盤子上熱騰騰地放了一玻璃杯紅茶,另外一個小瓷缸子盛了一缸子糖塊,因問道:&ldquo什麼?這個時候了,你們還不曾睡覺嗎?&rdquo聽差道:&ldquo太太吩咐了,給周先生預備茶水,沒有睡,我在門外坐着的呢。

    &rdquo周秀峰聽到,一方面是感謝黃氏母女的感情,一方面對于聽差熬夜伺候又老大過意不去,接過紅茶,自加上了糖,伸手在衣袋裡掏了兩張鈔票,交到他手上,然後一揮手道:&ldquo我再睡一覺,就天亮了,用不着你在這裡伺候了。

    &rdquo聽差對于這兩塊錢的賞賜,倒不感到什麼,唯有周先生不讓他伺候,放他去睡覺,便感到周先生是真能體諒人的,鞠躬謝着走了。

     周秀峰掩上了門房,喝完了那杯紅茶,複在床上躺下去,心裡便想着,假如黃麗華一輩都是如此待我體貼周到,那麼,今生也就死而無憾了。

    然而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從來沒有看到哪個有錢人家的女子肯這樣對待丈夫的。

    他思潮起伏,經過了漫漫的長夜,次日起來,一輪紅日高照在玻璃窗上,穿了過來,陽光曬到屋子裡各種地毯物件上,天氣已經是十分光亮了,但是天氣雖然好了,那窗外屋頭上地面上積銀堆玉,鋪成了一片白色世界。

    因為各處都是白的,把天上一輪太陽反映得成了一種蛋黃顔色,紅不紅、黃不黃的。

     周秀峰兩手撐了床,身子向上一聳,然後穿上皮鞋走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