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盛會集名花都沉欲海 寒宵吊瘦月忽起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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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quo黃女士這就登台了。

    &rdquo黃麗華一走上台,大家又是一陣鼓掌,她今天雖然穿了舞衣,那舞衣和今天各位穿的卻是不同:質料是綢而不是紗,顔色不用紅綠而用白色,隻是多配些水鑽。

    兩條大腿,也不是光的,另外罩着絲襪,也不是那種兜腿縫的短褲,一擡腿便令人遐想,她可穿着一條極長的珠絡裙子。

    總而言之,活潑之中,多少還含點兒莊重性。

    而且最奇怪的,她并不怎樣亂擡高腿,隻是适可而止。

    好在她的舞步身段都好,而且又是一位極有錢的小姐,因之依然大受歡迎。

     周秀峰也就想着,有人說,黃麗華到了交際場上便流蕩過甚,不像一個上等人物。

    但是據現在的情形看來,她也很能适可而止,不是人家傳說的那樣浪漫呀。

    他一高興,自也不免跟着大家鼓了兩回掌。

    黃女士跳舞已畢,依然換了衣服坐到周秀峰一處來,等着遊藝完了,大家都去入席,又是成雙成對的。

    席後,再在大廳上男女合舞。

    還未入場之先,黃麗華握着周秀峰的手笑道:&ldquo今天人多,熟朋友也不少,我若一個一個應酬起來,那就會把我跳得累死,請你緊緊地跟随着我,讓别人不好向我開口。

    我隻和你舞一場,說是頭暈,就可以先回家了。

    &rdquo周秀峰道:&ldquo你既是怕累,我馬上送你回去就是了。

    &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不,我也要考考你的步法如何呀。

    &rdquo約好了,二人才進場去。

    周秀峰對于黃麗華雖然不能認為是自己的愛人,但是有人當了面和她跳舞,也大非自己心裡所樂意,因之就照着她的話,緊緊跟随。

    跳舞的時候,自然也不必再說話,二人就抱着跳起來了。

     周秀峰和她交了許久的朋友,都是中國式的交際,從來不像今天這個樣子親密。

    現在周秀峰将她摟抱着,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愉快。

    而且他自從回國以後,漸漸離開了洋式的交際,不曾和女友跳過舞。

    跳舞場,人品太雜,也一回沒有去過。

    所以今天這一跳舞,把已隔别三四年的跳舞滋味又重新溫起。

    黃麗華那一隻粉臂,搭在他肩上,他覺得那粉臂上有一種極好聞的香氣,眼睛由她的玉肩上,一直望到手掌上來,他幾乎禁不住自己要吻上去。

    他們舞過了一套,音樂停止了。

    黃麗華走到一邊去,果然她緊随着周秀峰,并不走開,周秀峰忙着倒了一杯蘇打,兩手捧了過來請她喝。

    黃麗華瞟了他一眼,微微地低聲說道:&ldquo你不怕人家注意嗎?&rdquo周秀峰也低聲笑着道:&ldquo有是有人家注意的了,讓他們去注意吧。

    &rdquo黃麗華将這杯蘇打喝完了,還不曾有什麼表示,周秀峰已經伸着手,将杯子接過去了。

     黃麗華笑道:&ldquo你怎麼今天特别客氣起來,我的面子不小哇。

    &rdquo周秀峰将杯子放下,回轉身來,笑道:&ldquo這是我們應當盡的義務。

    &rdquo黃麗華道:&ldquo今天你很快樂了,也該回去了吧?&rdquo周秀峰道:&ldquo還早啦,忙什麼,我們再合舞兩回好不好?&rdquo黃麗華低聲笑道:&ldquo你怎麼變了态度了,不是不大贊成這種盛大的宴會嗎?&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我什麼時候有過這種表示?就算有這種表示,我今天來參加了這個盛會,所說的話,也應當以事實證明來取消了。

    &rdquo黃麗華已覺他這話很有些勉強,自己也不願再進一層逼他追加理由,隻笑着點了點頭。

    音樂奏将起來,二人又舞了兩次,依着周秀峰,就是再在這裡玩一兩小時,也沒有關系。

    但是黃麗華卻很奇怪,他的态度變得很快,恐怕他是有意如此。

    因之堅決地要回去,周秀峰也不能比她更熱烈,隻得随着她走了。

     剛出了大廳,要到儲衣室裡去取衣服,卻頂頭碰到了劉子厚。

    他一把将周秀峰拉着,拖到一邊去,笑道:&ldquo到了這同樂會以後,你不覺得人生少不了一個美麗的愛妻嗎?&rdquo周秀峰微笑着,點了點頭。

    劉子厚道:&ldquo不但光是美麗而已,而且還要善于交際,善于談吐,富有人生常識。

    這位黃小姐,便是對勁的人物,我介紹的原意,到今天你算見着效驗了。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你可不要亂說,我和黃小姐,也不過是一個平常的朋友罷了。

    &rdquo 劉子厚握着他一隻手,着實搖撼了幾下,笑道:&ldquo周先生,你急什麼,我并沒有說你們是特别的朋友呀。

    不過朋友不能走來就特别的,當然要經過一段平凡的階梯,我們很希望你們不要永久是平凡的。

    &rdquo說畢,哈哈大笑而去。

     黃麗華走了過來,問是什麼事,周秀峰如何好實說,笑道:&ldquo他笑我不會找娛樂,這樣好玩的地方,倒要先趕着回去。

    &rdquo黃麗華鼻子一聳,笑着搖搖頭道:&ldquo你撒謊,他說的話,我聽見了。

    &rdquo周秀峰道:&ldquo你既是聽見了,何必又要問我呢?&rdquo黃麗華道:&ldquo我就為着要試試你撒謊不撒謊。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他這種話,似乎有點唐突你,所以我不得不撒謊。

    我若直說出來,你一見怪,我怎麼辦呢?&rdquo黃麗華瞟了一眼道:&ldquo你究竟是個傻子,若是調皮的人,他就會學着别人的口音,照實說了。

    我要怪你,你就可以向劉先生身上一推呀。

    &rdquo周秀峰道:&ldquo好在你都聽見的了,我雖不說,那也沒有關系。

    &rdquo這一句話,倒說得黃麗華默然了。

     二人走出了大門,周秀峰代尋了一陣汽車,好容易找着了,攙着她上車子。

    車子先送黃麗華回家,到了她家門口,周秀峰先開了車門,攙着黃麗華下車。

    這在旁的男子,她自然認為是應有的身份,唯有周秀峰,向來不肯如此失身份的,今天突然變了一個态度,不能不引為奇怪。

    在下車之後,走上台階的當兒,不知不覺握了周秀峰的手,道了一聲謝謝。

    周秀峰不知此語何由而至,他也不知道要怎樣答複她這一句話才好,隻笑着點了點頭。

    黃麗華道:&ldquo今天你不要客氣了,夜深了,讓我的車子送你回去吧。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好在這種辦法,也不是第一回,我也就不客氣了。

    &rdquo說時,望了黃麗華走進屋内,這才坐了她的汽車回寄宿舍來。

     剛走到樓廊子下,丁零零一陣電話鈴響,自己順手将話機拿在手上,向話機裡一問話,有人問道:&ldquo周秀峰先生回來沒有?&rdquo周秀峰答道:&ldquo我就姓周。

    &rdquo那人笑問道:&ldquo到家了,那就好,我很惦記。

    &rdquo說話的正是黃小姐。

    周秀峰笑道:&ldquo有你那樣又穩又快的汽車坐着,還會在路上出個什麼毛病不成,多謝你惦記。

    &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今天你太累了,睡覺去吧。

    &rdquo周秀峰道:&ldquo你呢?&rdquo黃麗華先笑了一陣,然後道:&ldquo我不累,但是我也要睡覺了。

    &rdquo說畢,道了一聲&ldquo再見&rdquo,把電話挂上了。

    周秀峰走到房裡,伸了一個懶腰,向床上躺了下去,心想,黃小姐對于我,總算用情到了二十四分,不過因為夜深點,連我坐了汽車回來,她還不放心,要打個電話來問問,這可看出她是用情周密。

    我看今天同樂會裡的女子,比她再漂亮的,就不見有幾個。

    至于交際的手腕,在交際場上的風頭,這可是要推她坐第一把交椅,沒有人比得過去。

    在一個新世紀裡為人,總不免到交際場上去的,到了交際場上,若沒有這樣一個嬌妻,未免減色,因為大家都很文明,有很美麗的太太同去。

    其間一個人,若是帶一個不會交際的太太去,那就不如未曾娶妻的人,始終是個孤獨者,卻也沒有人注意,對于面子上,也就無所謂,反之&hellip&hellip 正想到這裡,忽然一陣刺人耳鼓的聲浪破空而起,原來是這樓外大雜院子裡有一對夫婦拌起嘴來了。

    有一個女的道:&ldquo你這渾蛋,就是這樣子把老娘敷衍過去,就算事了嗎?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明天要不給我三塊兩塊的,咱們是沒完沒了。

    &rdquo一個男的道:&ldquo這年頭兒男女平等,老子一天到晚,苦扒苦掙的幾個錢,不能讓你去胡開心。

    我在外面做活,你在家裡隻管串門子閑聊天,那可不行。

    &rdquo女的道:&ldquo我不懂那些個,我不講平等,我就隻知道娘兒們應該找爺兒們要吃的,要穿的。

    &rdquo男的道:&ldquo我沒有說不給你吃,不給你穿,可是你也得好好兒地過日子呀。

    &rdquo說到這句話時,這男子已是完全軟化了,那女子似乎也感到自己占了上風,更是啰啰唆唆,隻管向下說了去。

    那個男子到了此時,連招架之功都沒有了,隻是默然無聲。

    在這樣啰唆的當中,那個女子,把&ldquo嫁漢嫁漢,穿衣吃飯&rdquo的話,又說了好幾回。

     周秀峰倒替那個男子抽了一口涼氣,不料他就為&ldquo嫁漢嫁漢,穿衣吃飯&rdquo的哲學所屈服了。

    沒有受過教育的女子,隻是講着幾套的俗話哲學,絲毫無理由可講,這種無知識的女子,是如何可娶為妻呢?他正這樣推測,那樓下的拌嘴聲,也就一陣緊似一陣,不但是聽得惱人,而且那種不成理由的言辭,聽了也實在可氣,倒不覺得無端地替天下舊式家庭的男子們同歎了一口氣。

    因為這一場意外的教訓,對于舊式而又無知識的女子,加了一層厭惡,他在愛情道上,又有了新發現。

    其實周秀峰這種揣測,未免有點錯誤,玉子在那院子裡,聽到院鄰那一種無聊的吵鬧,也是讨厭,睡在炕上歎了一口氣道:&ldquo這大雜院,真是不能住,這種窮日子,對付過着吧。

    深更半夜,自己鬧着,也不怕耽誤人家的事。

    &rdquo陳大娘道:&ldquo少說話吧,讓童家嫂子聽到,又說咱們多事,也不過把你吵醒了一會兒,又耽誤得你什麼事?&rdquo玉子道:&ldquo你瞧對面樓上,還亮着電燈,人家那些大學堂裡的先生,都是晚上在家裡做事,第二日一早就到學堂裡去的,夜裡這樣吵,人家怎麼看書?&rdquo陳大娘道:&ldquo你倒好心眼兒,替先生們着急,你和他沾親帶故?還是怎麼着?&rdquo這句話一說,玉子可就無辭可答,默然睡覺了。

     次日早上起來,見對面樓上的窗戶依然開着,大概周秀峰并不受什麼吵嘴的影響,已經上課去了。

    上午的時候,偶然到門口去望一望,隻見一輛很漂亮的大汽車,停在隔壁教員寄宿舍門口,再走回家時,聽到那樓窗戶裡已經有了周秀峰的笑聲了。

    她心想,我這一陣子,常看到他坐了汽車回來,大概今天又是坐了汽車回來了,我聽到馬先生說,他也不過掙三百來塊錢一個月,似乎還夠不上自己買一輛汽車坐。

    到大學堂裡,不過是這一點子路,似乎也犯不上常雇汽車去。

    這樣想着,隻見竹子也由外面向裡跑,于是對她招招手,微笑道:&ldquo我們望望街去。

    &rdquo竹子道:&ldquo這可是你要我去的,媽說起來,我可說是你。

    &rdquo玉子瞪她一眼,想了想又忍回去了,微笑道:&ldquo你就說是我吧,那也不要緊。

    &rdquo竹子攜着她的手一路走到大門口來,笑道:&ldquo我知道,你沒有那好心眼,帶我望街,一定有什麼事要支使我,那你可得給我錢買吃的才行。

    &rdquo玉子道:&ldquo這麼大一點小姑娘,什麼也知道,我給你買吃的就是了。

    &rdquo到了門口,玉子故意對那輛汽車望着,笑道:&ldquo這輛車子多好看,誰的?&rdquo竹子道:&ldquo是周先生坐來的。

    &rdquo說着,扯着玉子的衣服,低了聲音,對她笑道:&ldquo哪一天,咱們偷偷地和周先生出去玩,借着車子跑一趟,你看好不好?&rdquo玉子道:&ldquo你準知道是周先生的汽車嗎?&rdquo竹子道:&ldquo不是周先生的,是個黃小姐借給周先生坐的,我聽到隔壁聽差和那汽車夫說話。

    汽車夫說,他們家有三輛汽車,這一輛是小姐的。

    &rdquo玉子道:&ldquo那黃小姐幹嗎老讓周先生坐着她的車回來呢?自己不坐嗎?&rdquo竹子道:&ldquo我哪裡知道?人家願意借給他坐,咱們管得着嗎?&rdquo玉子在身上掏了三個大子交給竹子,道:&ldquo回頭賣糖葫蘆的來了,你去買一串糖葫蘆吃吧。

    你現在到周先生屋子裡去看看,看他在做什麼?你千萬别說出真話來,說是我讓你去的。

    &rdquo竹子道:&ldquo那你還得再給我三個大子,要不然,我不去。

    &rdquo玉子望了她一望,隻得在袋裡又掏三個大子來,交給她。

    竹子一搖手道:&ldquo我不要了,你還沒有給我,就先生着氣。

    &rdquo玉子笑道:&ldquo我的冤家,你拿去吧,我哪裡敢生你的氣呢。

    &rdquo說着,把三個大子亂向竹子手心裡塞。

    竹子含着笑拿着去了,玉子依然很自在地望街,以便得着竹子的回信。

     約莫有四分鐘的工夫,竹子很快地跑了來,笑道:&ldquo姐姐,真美。

    &rdquo玉子道:&ldquo在大門口瞎嚷什麼?我怎樣真美了?&rdquo竹子道:&ldquo我不是說你美,我是說那個黃小姐真美。

    &rdquo玉子道:&ldquo你怎樣知道人家美?&rdquo竹子道:&ldquo她在周先生屋裡坐着,我怎麼不知道呢?&rdquo玉子道:&ldquo她坐在周先生屋子裡說了些什麼?&rdquo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