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盛會集名花都沉欲海 寒宵吊瘦月忽起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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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周秀峰收到黃小姐許多貴重的東西,還要和她要一樣。

    黃麗華隻要他肯開口,決計不覺他需索得多的,便笑道:&ldquo隻要我可以辦到的,我決計去辦。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你一定有現存的,用不着辦。

    &rdquo黃麗華道:&ldquo若是我有現存的,那更好辦,我馬上就拿來。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你說得這樣肯定,可不要後悔呀,你不是送了我一顆雞心,裡頭不是沒有東西可放嗎?我想做個不情之請,要你一張小照,嵌到裡面去,不知可以不可以?&rdquo黃麗華剛才說了的,這裡面隻能嵌愛人的相片,現在他就是要她的相片,換言之,周秀峰表示着黃麗華是他的愛人了。

    黃麗華送那個雞心,本來是要引起周秀峰的注意,看他懂不懂,借此也可以試試他會不會裝進别人的相片。

    不料他馬上就把這謎底揭破,猜到心窩子裡去了。

    這決不能再含糊,錯掉這個千載一時的機會,便笑道:&ldquo像我們這樣的朋友,送一張相片,很不算一回事呀,為什麼你要如此鄭而重之地說。

    你等着,我去把相片拿來。

    &rdquo 于是黃小姐很高興地跑進房去,也不過五分鐘的工夫,她兩手就持了七八張相片出來,大大小小,不一而足,她一齊放在桌上,卻挑了一張二寸的,拿給周秀峰看,說道:&ldquo這是一張新照得的,你看怎麼樣,我以為這張照得最好呢。

    &rdquo她這一句話,分明就是告訴他,這一張就可以放在雞心裡頭嵌着。

    周秀峰拿着在手上,做出很仔細看的樣子來,便笑道:&ldquo果然是這一張大小最合适,而且是最近照的,尤其是好,我決定用這張了。

    &rdquo他不再說做什麼用,也不說用在什麼上面最适合,隻是含糊地說着。

    黃麗華也不表示知道做什麼用,也不說因為不知道而去問他的話,隻是含着微笑。

    周秀峰将她送的東西,用兩條手絹包了,幾個盒子作一包,幾張相片又作一包,包完了,便笑問道:&ldquo老魏在樓下呢,我個人單獨受了這樣的重禮,可以讓他知道嗎?&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朋友裡頭,交情自然有個厚薄的分别,讓他知道,也不要緊。

    但是魏先生是個喜歡說俏皮話的人,不讓他知道也好。

    &rdquo 周秀峰一想,她先說的一層,是表示她文明,後說的一層,是覺得情物不能公開。

    這個女子,真是能面面都想得到的,便笑道:&ldquo那麼,我就不必去辭伯母,偷着回去得了。

    &rdquo黃麗華對于這個&ldquo偷&rdquo字,倒覺得有點刺耳,但是也不便指明,笑道:&ldquo朋友的交情,若不是有什麼變化的話,當然是越過越濃厚,其實也用不着瞞人,讓我的汽車送你回去吧。

    &rdquo周秀峰道:&ldquo我自己的車不拉我,也是放了空車回去。

    &rdquo黃麗華道:&ldquo坐着我的車子,回去快一點,不好嗎?你的車夫拉了空車回去,當然也比拉着人舒服。

    &rdquo周秀峰道:&ldquo我來了,幾乎每次都是你的車子送我回去,我很過意不去。

    &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你太愛不過意了,不是我誇句海口,就是我買一輛車子送你,也不算什麼大人情,隻是怕你不肯受。

    &rdquo周秀峰道:&ldquo我當然不能受,有了汽車,要車夫,要汽油,還要車房。

    這都不算,有了汽車,不能光是上課而已,還要天天吃大餐,聽戲,以至由東城到西城,由北城到南城,找闊人家去拜客,我到哪裡找這些陪襯呢?&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據你這樣說,有汽車的人,都是堕落分子,人家有了汽車,還敢坐嗎?&rdquo周秀峰道:&ldquo汽車當然是一種交通利器,許多事忙的人,可以利用汽車節省奔走道路的時間。

    但是像我這黑闆生涯的人,卻沒有坐汽車之必要。

    &rdquo黃麗華道:&ldquo說了半天,都不是正題,還是我叫車子來送你吧。

    &rdquo于是按着鈴,将聽差叫了來,告訴他,吩咐汽車送周先生回去,說着,向周秀峰微笑道:&ldquo我不送你下樓了,老魏遇到了,他又要取笑。

    &rdquo周秀峰手上提着兩包東西,道了一聲謝,出門上汽車而去。

     到了家裡,将黃麗華送的東西一樣一樣放在桌上來鑒賞,忽然看到桌上放了一張名片,乃是屈鶴鳴三個字。

    心想,這張名片自哪裡來的,我并不認識這樣一個人,大概是聽差将名片拿錯了。

    于是撿起名片,就向字紙簍裡一抛。

    他這張名片剛剛抛下去,聽差就推了門進來,說道:&ldquo周先生,有個姓屈的來拜訪,他說有要緊的事面談,今天沒有遇着,明天十二點鐘再來。

    &rdquo周秀峰道:&ldquo他真是來拜訪我的,這可奇怪了,我并不認識這個人呀。

    &rdquo聽差道:&ldquo我見他很是面生,也是這樣想,問他和周先生認識嗎,他說是最近認識的,是初次來拜訪呢。

    &rdquo周秀峰想起來了,哦了一聲道:&ldquo不錯,是最近認識的,我沒有留心,就把他忘了。

    他說了明天再來嗎?有什麼事呢?&rdquo聽差交代完畢,自去了。

    周秀峰再将名片從字紙簍裡撿起,又将反面看了一看,見上面印有&ldquo寓卷子胡同八号,原籍江蘇&rdquo字樣,這更無疑了,正是在咖啡館裡遇到的那位屈太太的丈夫,我并不要和他們做朋友,他為什麼一定要會我說話呢?是了,他的夫人,和玉子是手帕交。

    玉子的事,可以告訴他夫人,他又自然可以代表他夫人和我接洽。

    那麼,這次來,絕不是無故的,他既約了明天來,那麼,且在家裡等上一等,看他說些什麼。

    若是他來正是提到玉子婚姻問題的話,自己倒不能不先考量一番,然後才有法子答複。

     想到這裡,将黃麗華送的一大包相片看了看,又到書櫥子裡去把上次與玉子合照的相片和玉子單人照的相片都看了看,将玉子的相片和黃麗華的相片比了比。

    黃麗華平常在家裡穿了華麗衣服,更有胭脂粉做臉上的附屬品,自然好看,現在上了鏡頭,印在紙上之後,顔色完全失了作用,全把本相露出來了,和玉子本來面目一比較,那就差得遠了。

    玉子雖然沒有什麼裝飾,然而那清秀的面龐,讓鏡子一照,更顯得眉目如畫。

    心想,俗言道&ldquo娶妻娶德,娶妾娶色&rdquo,然而娶妻又未嘗不應娶色。

    若說黃麗華對于德、色兩個字,似乎都沒有充分的合乎條件,玉子呢,出身貧寒,是很可以陶融的。

    自己這樣想着,要把黃麗華的相片嵌到雞心裡面去的計劃又完全推翻,隻把玉子個人的照片立着供在桌上,用手扶了,遠遠地看,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道:&ldquo姓陳的姑娘,她是生長的地方不好,設若她也是個華僑的女兒,不又是什麼交際之花、美麗之後嗎?明天屈先生來了,我看他是怎樣開口,若是陳家竟先有這個意思,我馬上就可答應,成為事實了。

    這樣一來,玉子一步登天,自然歡喜若狂。

    黃麗華要得了這個消息,她見我和貧苦女郎結婚,又要氣死了。

    &rdquo 周秀峰想到了這裡,一股子要娶玉子的熱忱不免有點動搖。

    心想彼此愛情雖然很好,究竟在知識方面,還差得很多。

    她雖然極是聰明,可是沒有受過教育。

    我是個教育界的人,一個沒受過教育的女子,或者有點令人詫異。

    最好我想還是讓她先受點教育,隻要她母親願意,我先把她送到學校裡去念書,那也不錯。

    隻是她偌大年歲,又沒有進過學校,這又當送到什麼學校裡去才恰當哩。

    為了這一個問題,自己一層一層地向前推想過去,耽誤了整晚沒有編講義,隻是傻想着。

    到了次日,上午兩堂課一完,趕忙就跑回來等着那位屈先生。

     到了中午十二點,這位屈鶴鳴先生果然來了。

    周秀峰看他四十附近年紀,穿着長袍馬褂,倒有點像小官僚的樣子。

    他一進門,連忙取下帽子,兩手捧了連作了幾個揖,周秀峰很客氣地讓他坐下,先寒暄了幾句。

    他先笑道:&ldquo兄弟接連來兩次,并非為了别事,還是周先生自己的事。

    &rdquo說時,微笑着,又拱了拱手。

    周秀峰故意裝不知道,問道:&ldquo是為了兄弟的事嗎?有勞大駕,這就不敢當了。

    &rdquo屈鶴鳴笑道:&ldquo說起來,周先生就明白,賤内和這樓下的陳大姑娘,是最要好的姐妹,她們也無話不談。

    那陳大姑娘,人才天分,實在都不錯,小家碧玉四個字,還稱贊她不盡,這可以說是&hellip&hellip&rdquo他肚子裡的典故,可有些不大夠用。

    說到這裡,自己搔了搔頭發,向周秀峰一笑,他說了這多話,關于他的來意,依然未曾說出。

     還是周秀峰道:&ldquo是的,那天在咖啡館裡,曾和你太太會着了,陳姑娘也曾介紹過。

    &rdquo屈鶴鳴見他自己已提起了陳姑娘,這大概直說出來,也沒有多大關系,便笑道:&ldquo就是第二天,陳大姑娘到舍下來了,兄弟又不在家,怠慢得很。

    &rdquo說到這裡,自己忽然省悟過來,這話說得有點不大妥當,怠慢了陳姑娘,為什麼倒向周先生道歉。

    看看周秀峰的顔色,倒并不注意這件事,便又接着道:&ldquo她和内人談起,内人很勸她,難得有周先生這種少年老成的人,而且又是一個大學教授,這種人不聯親再找什麼人呢?她姐妹談了一天,談得情投意合,算來算去,就隻差一個人出面來做月老。

    照身份說,兄弟是萬萬高攀不上,不過因為内人和陳大姑娘義同手足的關系,兄弟也就義不容辭地應當來走一趟。

    設若周先生同意的話,我就可以讓内人到陳家去提議,我們不過是在雙方做個提議者,将來舉行喜典,自然由周先生再去請人來做正式的介紹人。

    &rdquo 周秀峰笑道:&ldquo屈先生,你太謙遜了,我們不都是一樣的長衫朋友嗎?照着中國的習慣,官是居第一位,兄弟是個教書匠,有什麼身份可言。

    &rdquo屈鶴鳴笑道:&ldquo官僚兩個字,談到口上,似乎就有一點兒腐敗的意味,還能有教授清高嗎?這也不去管他了,兄弟今天既然來了,就願擔着一些責任,周先生的意思如何呢?&rdquo周秀峰想了一想道:&ldquo難得屈先生這樣熱心,我是十分感激的。

    我想婚姻這件事,我們是不應有階級的觀念的。

    &rdquo屈鶴鳴笑道:&ldquo當然哪,周先生是有革命精神的人物,思想高超,若是以忖度旁人的心思來忖度周先生,兄弟今天就不來了。

    這樣說,那就好極了,明天就可以讓内人到陳府上去談談,我想她母女們更是一千個肯、一萬個肯了。

    &rdquo 周秀峰讓屈鶴鳴一擡,除了贊成之外,卻無别的可說,想了一想,微笑着和他道:&ldquo依屈先生看,這件事,一點兒困難都沒有嗎?&rdquo屈鶴鳴道:&ldquo除非周先生這邊有困難,我看陳府上是一點兒困難都沒有的。

    &rdquo周秀峰道:&ldquo固然,我這邊有點兒困難,就是陳府上,恐怕也不能毫無困難。

    我想這件事一定要煩動屈先生的。

    不過我的意思,應當非正式地先探一探陳大娘的口氣,設若他一點兒留難都沒有了,我就進行。

    我希望婚姻這件事,要精神和形式都不受一點兒拘束才好。

    &rdquo屈鶴鳴聽了這話,像引動了心事,很躊躇似的,身子向上一伸,望了周秀峰道:&ldquo難道周先生府上&hellip&hellip&rdquo周秀峰搖了搖頭,微笑道:&ldquo這一層,請你不要誤會,我要是結了婚&hellip&hellip&rdquo他一想,這位屈先生似乎是犯了這個毛病,這話又不能說得太露骨了,因笑道:&ldquo那也不要緊,我當然要說出來,我說的形式上不受拘束,就是我和陳府上的環境不同,先要把這一層關系,安頓妥當了才好。

    &rdquo 屈鶴鳴昂着頭,微微哦了一聲,許久才道:&ldquo據周先生的意思,要怎麼樣才妥呢?&rdquo周秀峰道:&ldquo這也不費什麼事,隻要給她改一改環境,改得和我一樣了,然後談到婚姻上去,就不會令人注意。

    &rdquo屈先生身子一起,正有第二個疑問要說出來,周秀峰擺了擺手道:&ldquo我這話說得有點兒語病,我還得解釋解釋,我說改善她的環境,光是指環境而言,并不是指她個人的程度說,我是個大學教授,難道也要她成為一個大學教授不成?&rdquo屈鶴鳴兩手同時拍了椅靠,頭一點道:&ldquo我完全明白了,周先生的意思,大概是要把她送到學堂裡去讀書,最好寄宿都在學校裡。

    這樣周年半載之後,再舉行婚禮,于是乎所娶的是女學生,不是一個舊式女子了。

    這種辦法,現在試行得很多,據我所知道的,結果是好的居多數。

    周先生若是這樣辦法,我十二分贊成。

    我們原不能分什麼階級,但是中國這種社會,向來是勢利眼,他看見了你讨一個窮家庭的女子,那倒也無所謂。

    隻是一個窮姑娘忽然變了一位太太,知道這事根由的,對這位太太,一定要散出許多謠言來。

    況且你和陳府上住得是這樣近,陳家的親戚朋友,難保沒有和你這兒的聽差、車夫認識的,訂了婚,大家見了面,究竟有許多不便,您說是不是?&rdquo 這位屈先生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之後,就如連珠炮似的,說上這一大堆,周秀峰就是要說什麼,也插不上嘴去。

    但是周秀峰并不讨厭他這話,尤其是他最後幾句話,說得最為動聽,便不覺點頭笑道:&ldquo可不是這樣?就是我自己,也以不住在這裡為妙。

    &rdquo屈鶴鳴道:&ldquo這種情形,我就是一個過來人,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