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閨谑羨乘龍絲蘿有托 年華傷舊木博奕猶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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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得他去碰釘子。
&rdquo 玉子調侃道：&ldquo他是誰？誰是他？&rdquo桂貞道：&ldquo喲，你倒拿俏皮話來說我呀，他是誰？就是我的丈夫，敞開來說，這要什麼緊，至于你那個周先生呢？&rdquo玉子笑道：&ldquo你這樣敞開來說，我真沒有對付你的辦法。
我認輸了，不和你說了，大家都老實，我和你不客氣，事情都拜托你了。
&rdquo桂貞笑着，拍了玉子的肩膀，點了點頭道：&ldquo總算是你聰明，說來說去，就把我套住了。
好吧，你放心吧，明天就聽我的回信吧。
&rdquo說着這話，隻管向玉子嘻嘻地笑。
玉子說到這裡，無别的話可說了，也隻是陪着她笑。
桂貞道：&ldquo大概你一年以來和人家談話，也沒有這樣快樂的吧，姊妹們都是望姊妹們好的，你将來做了&hellip&hellip&rdquo玉子瞪了桂貞一眼道：&ldquo你可不許說，你再要那樣敞開來說，我就惱了。
&rdquo桂貞笑道：&ldquo我可不怕你惱，現在你正要求着我幫忙，也不敢和我惱哩。
&rdquo說着，便咯咯地笑将起來。
玉子笑道：&ldquo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你今天就像吃醉了酒似的。
&rdquo桂貞道：&ldquo可不是，我天天都醉得昏天黑地，像吃醉了酒似的呢。
&rdquo說這話時，用手摸了摸臉上。
玉子道：&ldquo你隻管拿我開玩笑，我不坐了，要告辭了。
&rdquo說着，站起身來，就要向外走。
桂貞一把将她拖住，笑道：&ldquo我不和你開玩笑了，好好地談上一談吧。
&rdquo于是将玉子拖進她自己屋子裡，然後兩個人斯斯文文地談了一回。
當她們談話的時候，門簾是放下來的，老媽子在外面，隻聽到她們說一陣子，笑一陣子，十分親熱，一直談到黃昏時候。
桂貞自己喲了一聲，說是留客吃飯，也忘了預備菜，隻好自己家裡煮了一鍋飯，叫老媽子到菜館裡叫了幾樣菜，陪着玉子吃晚飯。
飯後，讓老媽子雇好了車，握了玉子的手一直送到大門外，看到玉子上車，還連說了兩句&ldquo你放心&rdquo，玉子方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
一到家，陳大娘便問道：&ldquo你們年輕輕兒的人，怎麼也學得老媽媽似的，一見面，就說上一大車的話。
&rdquo往日，玉子遇到母親這種兜頭蓋臉的教訓，一定是生氣的，今天卻不管，笑嘻嘻地走進房裡去了。
因見桌上的煤油燈，燈頭太小了，靠了桌子，順手将燈芯的機鈕轉了一轉，這一使勁，把燈頭又扭得過分大了些，于是又把燈芯扭了下去。
就這兩扭之間，也不知怎樣出了神，隻管一上一下，不住地扭燈芯，自己望着燈芯，不斷地含着笑容。
她這樣将燈芯扭着一伸一縮，屋子裡一明一暗，從屋子外面向裡看，自然也是一明一暗的。
對過的周秀峰，正在窗子下凝神，昨日和玉子一晤，不知道她母親對于這事知道不知道；若是已經知道了，看看她家裡若沒有什麼動靜，這事情就有些希望了。
可是今日一個整下午也不見玉子出來，也不聽見她說話的聲音，又不知道她有什麼舉動。
想到這裡，隻管向窗外看去。
偶然走到窗口，隻見對面窗樓下窗戶，燈光一閃一閃，鬧個不歇，心想，是了，這是她給我通暗号啦，我要怎樣答複她呢。
有了，我這裡也把電燈一開一關，看她第二步怎樣表示，這個女孩子，向來是極怕和男子們通消息，現在居然知道用這種法子給我打暗号，這也可算是思想進步了。
于是把裡邊一盞電燈關閉了，隻把床頭的電燈亮上，站在窗口，看到對過燈光一暗，自己也把燈光一暗，對過把燈光一亮，自己也把電燈一亮，這樣的互相呼應了好幾次，始終不見那對面有什麼第二步的表示。
不覺看了那窗戶發着呆，笑将起來了。
這時卻聽見陳大娘在那裡道：&ldquo這麼大人，還是這樣淘氣，沒有事擰着燈玩，這要讓竹子看見，又該學你了。
說了你，你倒樂了。
&rdquo周秀峰連忙将電燈亮了，就不再按，這事讓她母親知道了，決計不能讓她表示第二步，這是自己大意，發覺得遲了。
若是早一點知道她發暗号給我，我早早地回信，就得了她的消息，明天又可在一處談心，也未可知哩。
這樣一來，現在是把機會錯過去了，後悔也是來不及，隻有等到明天，遇着她，或者在這窗戶口給她一點兒暗示，然後可以知道她将燈一明一暗地擰着究竟是什麼用意了。
然而若是她的意思，是要我今天晚上就知道的呢，到了明天，豈不是功用全失。
隻管如此一層一層推想着，也不知道站了多少時候。
忽然感到右手袖子裡卻是涼冰冰的，低頭一看，這才明白，原來是先前曾端了一杯熱茶在窗口上喝，不曾喝完，杯子放在窗台上，自己站在這裡出神時，一隻衣袖正伏在茶杯口上，将大半杯茶全潑了，濕透了衣袖子了。
他自己打了一個哈哈，忙着換衣服，才把這個問題擱起。
然而當他衣服換完之後，他又覺得這樣一件值得注意的事，就這樣含糊過去了，未免不對。
若是不值得注意，她又何必巴巴地将燈光搖閃着呢。
有可緩辦的事，自然是等到明天，由竹子來告訴我呀。
她這個辦法辦不通，未見得就不再想别的法子來通知我。
這樣看來，我坐在屋子裡靜候佳音，這究竟是自己有意把機會失掉。
如此一想，立刻起身下樓，故意在大門外散起步來。
由自己大門口走到陳家大雜院門口，隻管來回溜達，走了有二三十個來回，也并不見大雜院裡有什麼動靜。
這門口河岸上，并不是通行大路，到了晚上，行人比較稀少，看看前後無人，索性走上前一步，貼近了大雜院的門，向門縫裡先張望了一下，無如由黑處望黑處看，這門縫裡卻一點兒什麼也張望不出來。
于是半側着身子，将耳朵靠了門，向内聽了一聽，隻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輕輕地說道：&ldquo出去吧，出去吧，我來給你開大門。
&rdquo周秀峰不覺一喜，總算是等着了，這又不知道是哪個多情的女伴，肯幫玉子這一個大忙，居然肯替她來開這大門，我将來一定要酬謝酬謝她。
想時，那輕微的腳步聲已經走到了門邊。
周秀峰連忙向後一閃，靠着牆根蟹行式的，退到自己大門口來。
隻聽呀的一聲，那門開了，接上那女子吆喝着道：&ldquo出去吧，出去吧，翻瘟的東西。
&rdquo就在這時，嗷兒的一聲，一樣矮東西，由門裡向外一竄，看得清楚，原來是一條帶病的落毛大狗，拖夾着尾巴，由周秀峰身邊跑過，跑出去幾十步，還回頭來望了周秀峰一望。
周秀峰一想，等了半天，就等的是你，不由得自己也哈哈一笑。
正待轉身，遠遠的一陣皮鞋聲由遠而近。
一個着西服的人，走到身邊，他先笑着道：&ldquo莫不是&lsquo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rsquo？我這一來，有點不大妙了。
&rdquo細看時原來是魏丹忱。
周秀峰笑道：&ldquo你何所見而雲然呢？&rdquo魏丹忱道：&ldquo你若不是有所約，這樣黑漆漆的地方，一個人待着，有什麼意思？再說，&hellip&hellip&rdquo周秀峰道：&ldquo不用再說了，我全明白了，在愛情學家眼睛裡所看到的事，都是愛情資料。
&rdquo魏丹忱走近一步，上了台階，将手上拿的手杖，遠遠地點着門，将門向裡一推，随着又将手杖橫了一攔：&ldquo請進請進，我是奉使命來的，裡面去讀一讀吧。
&rdquo周秀峰覺得老在這裡等着，絕無意義，魏丹忱要求進去，也不能不陪着，便和他一路笑着進去了。
進到房裡，魏丹忱首先看他壁上所貼的一張功課表，笑道：&ldquo這很好，你明天下午沒有鐘點，我們這一趟玩定了。
&rdquo周秀峰道：&ldquo哪裡去玩，我恐怕不能奉陪，我要編幾頁講義。
&rdquo魏丹忱笑道：&ldquo這話不是那樣說，明天一會，事實上，名義上，都是我陪你，并不是你陪我，我要給你演上一段戲了。
&rdquo說着，在袋裡拿出一張洋格子紙，兩手捧了，高齊鼻尖，用着韻白念道：&ldquo聖旨下，今宣爾周秀峰于明日下午四時入宮，有旨面谕，不得違誤。
向上謝恩啦。
&rdquo周秀峰一伸手将那紙奪了過來，笑道：&ldquo你又搗些什麼鬼？&rdquo魏丹忱兩手向衣袋裡一插，聳着肩膀道：&ldquo我是搗鬼嗎？你就瞧吧。
&rdquo周秀峰看時，紙上寫的是： 舍下現已換新廚子，拟請明晚七時來一試口味，但四時我即在舍恭候，請早些來。
華上。
周秀峰道：&ldquo這又是你搗的鬼。
&rdquo魏丹忱道：&ldquo是我搗的鬼嗎？别的什麼都可以假，這上面有她的親筆字，如何假得了！&rdquo周秀峰道：&ldquo字自然是她寫的，不過談到請客，恐怕不是她的本意，你從中慫恿成功了，又好鬧一餐白吃。
&rdquo魏丹忱道：&ldquo哼，我要慫恿她嘛，她就怕的是我不肯吃她的飯呢。
&rdquo周秀峰道：&ldquo那為什麼？&rdquo魏丹忱已經坐在一張軟椅上，但是手上依然拿着那根小藤手杖，沒有放下。
他用手杖在樓闆下連畫了幾個圈圈，笑道：&ldquo為的是什麼，你應該知道哇。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為的是要跟你學提琴，不對嗎？&rdquo魏丹忱道：&ldquo她要學提琴，出個百十塊錢的報酬，還怕沒有人教她？老實說，她是為了你來請我的。
可是這話又說回來了，她盡管是請我，我不能忠于其事的，依我的主張，樓下那一位，才是你的配偶。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說着這邊吃飯的事，你又牽涉到人家去做什麼？&rdquo魏丹忱舉起那藤杖，向着周秀峰在空中連畫了兩個圈圈，笑道：&ldquo你倒給我裝得好糊塗，什麼是人家？什麼是自家？你最近的舉動以為我不知道嗎？不過你也太快活了，有所謂&lsquo這邊&rsquo，有所謂&lsquo人家&rsquo，你可知道戀愛是件苦事，三角戀愛，尤其是苦。
你現在極力造成三角戀愛的形勢，這是你自己找煩惱，我看你可以放下一邊，進行一邊，不要兩方面齊頭并進，以緻無故生出些糾葛。
&rdquo周秀峰道：&ldquo我對你有點兒要求，以後少說這種開玩笑的話，傳了出去，真會生出意外來的。
&rdquo魏丹忱道：&ldquo有什麼意外不意外，意内又如何？&rdquo周秀峰道：&ldquo我要下逐客令了，請你回自己屋子裡去吧，我還要預備講義哩。
&rdquo魏丹忱道：&ldquo好，讓你預備，明日下午，好安心去赴太平宴。
&rdquo說着，他随手一帶門，砰的一聲，關上房門去了。
周秀峰自他去後，果然埋頭桌上來趕編講義。
中間在窗戶口上看過兩回，對面樓下矮屋子裡已是不見燈光，人已早早地睡覺了。
到了次日，周秀峰上午依然去教書，下午回得家來，魏丹忱已是換了雪白的領子，打着漆黑的新領結，在樓廊上來往徘徊着，似乎是等人的樣子，這分明是為着昨日的約會了。
魏丹忱一見，連連向樓上招手道：&ldquo到時候了，我們應該去了。
&rdquo周秀峰道：&ldquo去得那麼早幹什麼？不是吃晚飯嗎？&rdquo魏丹忱道：&ldquo昨天我還忘了一句話，沒有說，&lsquo太後&rsquo有旨，說是我們可以早到，大家找點兒娛樂的事情。
&rdquo周秀峰舉起手來，搔了搔頭發道：&ldquo黃太太果然有這話嗎？去了是樂不敵苦，我倒有點兒要臨陣脫逃了。
&rdquo魏丹忱聽了這話，也不等他上樓，自迎了下來，伸了兩手攔着道：&ldquo不行，你也不必上樓，我們同去。
&rdquo他說着下得樓來，拉了周秀峰的手，就向外面拖着走。
周秀峰笑道：&ldquo别拉，我就是不去，你拉也是白費力。
&rdquo魏丹忱聽他如此說，拉得更厲害。
周秀峰笑着向門裡縮，口裡笑道：&ldquo我剛剛回來，你也讓我的車夫喘上一口氣，我們舒服，把車夫活跑死嗎？&rdquo魏丹忱看他那樣子，已經是有去的意思了，這才放了他那一隻手，便道：&ldquo這一回不坐包車，也不見得有損你的尊嚴，我想黃家上下也知道你有輛包車了。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你不用拿話來激我，我去就是了。
&rdquo于是也不再上樓，就随着魏丹忱一路到黃麗華家來。
但隻見黃小姐正憑着窗子，看那遠處的北海白塔上，帶了一點西下的太陽，一群烏鴉繞着塔邊一叢樹，飛來飛去。
一看魏、周二人來了，就向着窗下連連招了幾下手。
周秀峰不來時，倒也無所謂，既然來了，對于她，就不由得要客氣一番，連忙拿了帽子在手，向空中招了招，帶笑點了點頭道：&ldquo今天又要你請客，我們來不及回禮了。
&rdquo黃麗華招着手道：&ldquo來樓上看風景如何？&rdquo周秀峰是客，主人翁不下樓來接，客人豈有一定要主人下樓之理，于是笑嘻嘻地走上樓去。
魏丹忱卻一轉身，看見了黃太太背了一隻手在身後，沿着花園裡的草地，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魏丹忱一見，就迎上前去，笑道：&ldquo黃太太，興緻很好哇。
&rdquo黃太太最喜歡的是穿西服的青年朋友，因之一見魏丹忱，就喜洋洋地迎上前來道：&ldquo約了幾位客，要早一點兒來，結果到了現在，還是二位先到，我們裡面去坐一會兒。
現在雖然是秋天，然而這太陽曬到身上，究竟也熱得不可當。
&rdquo她說了這話，也不問他同意不同意，将魏丹忱一直就向内客廳裡引。
黃家的内客廳，是極力向着舒适一方面去布置的。
黃太太讓魏丹忱在皮沙發上坐下，先就笑着問道：&ldquo魏先生，給你沖一點蔻蔻喝好嗎？我們那外國菜廚子，做菜是不大行，倒是沖點喝的，做一兩樣點心，還算幹淨。
&rdquo魏丹忱道：&ldquo随便吧，我們來一回，總要把府上打攪得不堪。
&rdquo黃太太正待要吩咐時，旁邊站着的一個聽差便明白了，對黃太太低聲問道：&ldquo這可以叫廚房預備去吧？&rdquo黃太太略微點了一點頭，聽差就去了。
一會子工夫，廚子将一個有輪盤的茶桌，連蔻蔻杯子和點心碟子，一路推進來，在沙發面前停下。
魏丹忱看那廚子穿了白衣服，還罩上一頂白便帽，兩手伸出來，又白又胖，竟完全是外國上等人家用人的派頭，心想，在這種人家做客，都是舒服的，何況是做女婿，大可以當兒子繼承産業呢。
心裡想着，手裡捧了一杯蔻蔻，隻管放在嘴唇邊，抿了嘴慢慢地呷着，那眼光下垂，自然就射在對面黃太太的大腿上。
黃太太喝蔻蔻，是端起來喝一口，複又放下的，見魏丹忱這情形，自己的眼光，也就看到大腿上來。
黃太太是在南洋住有多年的人，沾着西洋風味，當然比國裡的太太們更深。
西洋方面，太太們，小姐們，是極喜歡人家贊她一聲美麗的，就是不說出來，在眼睛裡表示出一種羨慕的意思，她也是歡喜的。
這時，魏丹忱的眼光，忽然射到黃太太的大腿上去，她以為人家欣賞她大腿之美，非常之高興。
表面上隻當不知道，也就很靜默默地喝蔻蔻，賓主二人，竟都沒話可說了。
魏丹忱偶一擡頭，見她滿臉含着笑意，乃不知此笑意由何而起，望着人倒發愣了。
黃太太很想讓他把自己誇獎一番，便問道：&ldquo魏先生，這一晌子，跳舞嗎？&rdquo魏丹忱道：&ldquo不大去，因為我們吃粉筆的人，總得起早，跳舞場上，一鬧就到了三四點鐘，第二天早上，怎樣爬得起來？黃太太也上跳舞場去嗎？&rdquo黃太太道：&ldquo我們大小姐每禮拜總是到北京飯店去的。
有時候，我也陪着她去，跳舞、唱歌，這都是我過去的事了，魏先生，你說是不是？&rdquo說到這裡，以為魏丹忱又該答複一句，并沒有過去。
但是魏丹忱當她說話的時候，目光正在四處張望，看到這屋子雖是洋式的，但是一半雜以東方之美。
窗戶是兩層，裡面是玻璃，外面是雕格推窗。
由窗子上慢慢向上看，那天花闆卻是用北京油漆匠，畫的中國圖案，非常工整雅緻。
魏丹忱又想到北京的油漆匠，畫天花闆的時候，人是仰了臉畫，而且不要尺，景物比例和每個圖案的全體，非常整齊，中國的美術，是如何神妙。
他盡管在想他的藝術，這裡黃太太的話，他幾乎一句也沒有聽見。
黃太太末了問到他：&ldquo是不是？&rdquo他才醒悟過來，人家要等着回話了，就很随便地答應了一個&ldquo是&rdquo字。
黃太太見他承認自己是過去人物，心裡大不高興，臉色也就立刻沉下來了。
魏丹忱也莫名其妙，不知是什麼事得罪了黃太太，讓她立刻不高興起來。
這位老太太是不可得罪的，若要得罪了，将來有許多有趣味的事情，都不能前來與會了。
正苦于無法解這個圍，黃麗華和周秀峰二人一同走進來了。
黃小姐今天是換了中國最時髦的裝束了，穿了一件紫色織花绮華绨的長袍，那袍子腰身細，袖子細，下擺細，幾乎把一件衣服完全縛在身上，下擺開了兩個岔口，将白色的絲襪、紫絨平底的扁頭鞋子，将下擺一走一踢地飄蕩着。
那袍子的周身，也是用白縧子沿的邊，很是好看。
魏丹忱不覺失聲贊了一聲道：&ldquo密斯黃，美麗呀！&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魏先生，我們又不是生朋友，何必用這一套應酬話來做見面禮呢？&rdquo
&rdquo 玉子調侃道：&ldquo他是誰？誰是他？&rdquo桂貞道：&ldquo喲，你倒拿俏皮話來說我呀，他是誰？就是我的丈夫，敞開來說，這要什麼緊，至于你那個周先生呢？&rdquo玉子笑道：&ldquo你這樣敞開來說，我真沒有對付你的辦法。
我認輸了，不和你說了，大家都老實，我和你不客氣，事情都拜托你了。
&rdquo桂貞笑着，拍了玉子的肩膀，點了點頭道：&ldquo總算是你聰明，說來說去，就把我套住了。
好吧，你放心吧，明天就聽我的回信吧。
&rdquo說着這話，隻管向玉子嘻嘻地笑。
玉子說到這裡，無别的話可說了，也隻是陪着她笑。
桂貞道：&ldquo大概你一年以來和人家談話，也沒有這樣快樂的吧，姊妹們都是望姊妹們好的，你将來做了&hellip&hellip&rdquo玉子瞪了桂貞一眼道：&ldquo你可不許說，你再要那樣敞開來說，我就惱了。
&rdquo桂貞笑道：&ldquo我可不怕你惱，現在你正要求着我幫忙，也不敢和我惱哩。
&rdquo說着，便咯咯地笑将起來。
玉子笑道：&ldquo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你今天就像吃醉了酒似的。
&rdquo桂貞道：&ldquo可不是，我天天都醉得昏天黑地，像吃醉了酒似的呢。
&rdquo說這話時，用手摸了摸臉上。
玉子道：&ldquo你隻管拿我開玩笑，我不坐了，要告辭了。
&rdquo說着，站起身來，就要向外走。
桂貞一把将她拖住，笑道：&ldquo我不和你開玩笑了，好好地談上一談吧。
&rdquo于是将玉子拖進她自己屋子裡，然後兩個人斯斯文文地談了一回。
當她們談話的時候，門簾是放下來的，老媽子在外面，隻聽到她們說一陣子，笑一陣子，十分親熱，一直談到黃昏時候。
桂貞自己喲了一聲，說是留客吃飯，也忘了預備菜，隻好自己家裡煮了一鍋飯，叫老媽子到菜館裡叫了幾樣菜，陪着玉子吃晚飯。
飯後，讓老媽子雇好了車，握了玉子的手一直送到大門外，看到玉子上車，還連說了兩句&ldquo你放心&rdquo，玉子方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
一到家，陳大娘便問道：&ldquo你們年輕輕兒的人，怎麼也學得老媽媽似的，一見面，就說上一大車的話。
&rdquo往日，玉子遇到母親這種兜頭蓋臉的教訓，一定是生氣的，今天卻不管，笑嘻嘻地走進房裡去了。
因見桌上的煤油燈，燈頭太小了，靠了桌子，順手将燈芯的機鈕轉了一轉，這一使勁，把燈頭又扭得過分大了些，于是又把燈芯扭了下去。
就這兩扭之間，也不知怎樣出了神，隻管一上一下，不住地扭燈芯，自己望着燈芯，不斷地含着笑容。
她這樣将燈芯扭着一伸一縮，屋子裡一明一暗，從屋子外面向裡看，自然也是一明一暗的。
對過的周秀峰，正在窗子下凝神，昨日和玉子一晤，不知道她母親對于這事知道不知道；若是已經知道了，看看她家裡若沒有什麼動靜，這事情就有些希望了。
可是今日一個整下午也不見玉子出來，也不聽見她說話的聲音，又不知道她有什麼舉動。
想到這裡，隻管向窗外看去。
偶然走到窗口，隻見對面窗樓下窗戶，燈光一閃一閃，鬧個不歇，心想，是了，這是她給我通暗号啦，我要怎樣答複她呢。
有了，我這裡也把電燈一開一關，看她第二步怎樣表示，這個女孩子，向來是極怕和男子們通消息，現在居然知道用這種法子給我打暗号，這也可算是思想進步了。
于是把裡邊一盞電燈關閉了，隻把床頭的電燈亮上，站在窗口，看到對過燈光一暗，自己也把燈光一暗，對過把燈光一亮，自己也把電燈一亮，這樣的互相呼應了好幾次，始終不見那對面有什麼第二步的表示。
不覺看了那窗戶發着呆，笑将起來了。
這時卻聽見陳大娘在那裡道：&ldquo這麼大人，還是這樣淘氣，沒有事擰着燈玩，這要讓竹子看見，又該學你了。
說了你，你倒樂了。
&rdquo周秀峰連忙将電燈亮了，就不再按，這事讓她母親知道了，決計不能讓她表示第二步，這是自己大意，發覺得遲了。
若是早一點知道她發暗号給我，我早早地回信，就得了她的消息，明天又可在一處談心，也未可知哩。
這樣一來，現在是把機會錯過去了，後悔也是來不及，隻有等到明天，遇着她，或者在這窗戶口給她一點兒暗示，然後可以知道她将燈一明一暗地擰着究竟是什麼用意了。
然而若是她的意思，是要我今天晚上就知道的呢，到了明天，豈不是功用全失。
隻管如此一層一層推想着，也不知道站了多少時候。
忽然感到右手袖子裡卻是涼冰冰的，低頭一看，這才明白，原來是先前曾端了一杯熱茶在窗口上喝，不曾喝完，杯子放在窗台上，自己站在這裡出神時，一隻衣袖正伏在茶杯口上，将大半杯茶全潑了，濕透了衣袖子了。
他自己打了一個哈哈，忙着換衣服，才把這個問題擱起。
然而當他衣服換完之後，他又覺得這樣一件值得注意的事，就這樣含糊過去了，未免不對。
若是不值得注意，她又何必巴巴地将燈光搖閃着呢。
有可緩辦的事，自然是等到明天，由竹子來告訴我呀。
她這個辦法辦不通，未見得就不再想别的法子來通知我。
這樣看來，我坐在屋子裡靜候佳音，這究竟是自己有意把機會失掉。
如此一想，立刻起身下樓，故意在大門外散起步來。
由自己大門口走到陳家大雜院門口，隻管來回溜達，走了有二三十個來回，也并不見大雜院裡有什麼動靜。
這門口河岸上，并不是通行大路，到了晚上，行人比較稀少，看看前後無人，索性走上前一步，貼近了大雜院的門，向門縫裡先張望了一下，無如由黑處望黑處看，這門縫裡卻一點兒什麼也張望不出來。
于是半側着身子，将耳朵靠了門，向内聽了一聽，隻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輕輕地說道：&ldquo出去吧，出去吧，我來給你開大門。
&rdquo周秀峰不覺一喜，總算是等着了，這又不知道是哪個多情的女伴，肯幫玉子這一個大忙，居然肯替她來開這大門，我将來一定要酬謝酬謝她。
想時，那輕微的腳步聲已經走到了門邊。
周秀峰連忙向後一閃，靠着牆根蟹行式的，退到自己大門口來。
隻聽呀的一聲，那門開了，接上那女子吆喝着道：&ldquo出去吧，出去吧，翻瘟的東西。
&rdquo就在這時，嗷兒的一聲，一樣矮東西，由門裡向外一竄，看得清楚，原來是一條帶病的落毛大狗，拖夾着尾巴，由周秀峰身邊跑過，跑出去幾十步，還回頭來望了周秀峰一望。
周秀峰一想，等了半天，就等的是你，不由得自己也哈哈一笑。
正待轉身，遠遠的一陣皮鞋聲由遠而近。
一個着西服的人，走到身邊，他先笑着道：&ldquo莫不是&lsquo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rsquo？我這一來，有點不大妙了。
&rdquo細看時原來是魏丹忱。
周秀峰笑道：&ldquo你何所見而雲然呢？&rdquo魏丹忱道：&ldquo你若不是有所約，這樣黑漆漆的地方，一個人待着，有什麼意思？再說，&hellip&hellip&rdquo周秀峰道：&ldquo不用再說了，我全明白了，在愛情學家眼睛裡所看到的事，都是愛情資料。
&rdquo魏丹忱走近一步，上了台階，将手上拿的手杖，遠遠地點着門，将門向裡一推，随着又将手杖橫了一攔：&ldquo請進請進，我是奉使命來的，裡面去讀一讀吧。
&rdquo周秀峰覺得老在這裡等着，絕無意義，魏丹忱要求進去，也不能不陪着，便和他一路笑着進去了。
進到房裡，魏丹忱首先看他壁上所貼的一張功課表，笑道：&ldquo這很好，你明天下午沒有鐘點，我們這一趟玩定了。
&rdquo周秀峰道：&ldquo哪裡去玩，我恐怕不能奉陪，我要編幾頁講義。
&rdquo魏丹忱笑道：&ldquo這話不是那樣說，明天一會，事實上，名義上，都是我陪你，并不是你陪我，我要給你演上一段戲了。
&rdquo說着，在袋裡拿出一張洋格子紙，兩手捧了，高齊鼻尖，用着韻白念道：&ldquo聖旨下，今宣爾周秀峰于明日下午四時入宮，有旨面谕，不得違誤。
向上謝恩啦。
&rdquo周秀峰一伸手将那紙奪了過來，笑道：&ldquo你又搗些什麼鬼？&rdquo魏丹忱兩手向衣袋裡一插，聳着肩膀道：&ldquo我是搗鬼嗎？你就瞧吧。
&rdquo周秀峰看時，紙上寫的是： 舍下現已換新廚子，拟請明晚七時來一試口味，但四時我即在舍恭候，請早些來。
華上。
周秀峰道：&ldquo這又是你搗的鬼。
&rdquo魏丹忱道：&ldquo是我搗的鬼嗎？别的什麼都可以假，這上面有她的親筆字，如何假得了！&rdquo周秀峰道：&ldquo字自然是她寫的，不過談到請客，恐怕不是她的本意，你從中慫恿成功了，又好鬧一餐白吃。
&rdquo魏丹忱道：&ldquo哼，我要慫恿她嘛，她就怕的是我不肯吃她的飯呢。
&rdquo周秀峰道：&ldquo那為什麼？&rdquo魏丹忱已經坐在一張軟椅上，但是手上依然拿着那根小藤手杖，沒有放下。
他用手杖在樓闆下連畫了幾個圈圈，笑道：&ldquo為的是什麼，你應該知道哇。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為的是要跟你學提琴，不對嗎？&rdquo魏丹忱道：&ldquo她要學提琴，出個百十塊錢的報酬，還怕沒有人教她？老實說，她是為了你來請我的。
可是這話又說回來了，她盡管是請我，我不能忠于其事的，依我的主張，樓下那一位，才是你的配偶。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說着這邊吃飯的事，你又牽涉到人家去做什麼？&rdquo魏丹忱舉起那藤杖，向着周秀峰在空中連畫了兩個圈圈，笑道：&ldquo你倒給我裝得好糊塗，什麼是人家？什麼是自家？你最近的舉動以為我不知道嗎？不過你也太快活了，有所謂&lsquo這邊&rsquo，有所謂&lsquo人家&rsquo，你可知道戀愛是件苦事，三角戀愛，尤其是苦。
你現在極力造成三角戀愛的形勢，這是你自己找煩惱，我看你可以放下一邊，進行一邊，不要兩方面齊頭并進，以緻無故生出些糾葛。
&rdquo周秀峰道：&ldquo我對你有點兒要求，以後少說這種開玩笑的話，傳了出去，真會生出意外來的。
&rdquo魏丹忱道：&ldquo有什麼意外不意外，意内又如何？&rdquo周秀峰道：&ldquo我要下逐客令了，請你回自己屋子裡去吧，我還要預備講義哩。
&rdquo魏丹忱道：&ldquo好，讓你預備，明日下午，好安心去赴太平宴。
&rdquo說着，他随手一帶門，砰的一聲，關上房門去了。
周秀峰自他去後，果然埋頭桌上來趕編講義。
中間在窗戶口上看過兩回，對面樓下矮屋子裡已是不見燈光，人已早早地睡覺了。
到了次日，周秀峰上午依然去教書，下午回得家來，魏丹忱已是換了雪白的領子，打着漆黑的新領結，在樓廊上來往徘徊着，似乎是等人的樣子，這分明是為着昨日的約會了。
魏丹忱一見，連連向樓上招手道：&ldquo到時候了，我們應該去了。
&rdquo周秀峰道：&ldquo去得那麼早幹什麼？不是吃晚飯嗎？&rdquo魏丹忱道：&ldquo昨天我還忘了一句話，沒有說，&lsquo太後&rsquo有旨，說是我們可以早到，大家找點兒娛樂的事情。
&rdquo周秀峰舉起手來，搔了搔頭發道：&ldquo黃太太果然有這話嗎？去了是樂不敵苦，我倒有點兒要臨陣脫逃了。
&rdquo魏丹忱聽了這話，也不等他上樓，自迎了下來，伸了兩手攔着道：&ldquo不行，你也不必上樓，我們同去。
&rdquo他說着下得樓來，拉了周秀峰的手，就向外面拖着走。
周秀峰笑道：&ldquo别拉，我就是不去，你拉也是白費力。
&rdquo魏丹忱聽他如此說，拉得更厲害。
周秀峰笑着向門裡縮，口裡笑道：&ldquo我剛剛回來，你也讓我的車夫喘上一口氣，我們舒服，把車夫活跑死嗎？&rdquo魏丹忱看他那樣子，已經是有去的意思了，這才放了他那一隻手，便道：&ldquo這一回不坐包車，也不見得有損你的尊嚴，我想黃家上下也知道你有輛包車了。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你不用拿話來激我，我去就是了。
&rdquo于是也不再上樓，就随着魏丹忱一路到黃麗華家來。
但隻見黃小姐正憑着窗子，看那遠處的北海白塔上，帶了一點西下的太陽，一群烏鴉繞着塔邊一叢樹，飛來飛去。
一看魏、周二人來了，就向着窗下連連招了幾下手。
周秀峰不來時，倒也無所謂，既然來了，對于她，就不由得要客氣一番，連忙拿了帽子在手，向空中招了招，帶笑點了點頭道：&ldquo今天又要你請客，我們來不及回禮了。
&rdquo黃麗華招着手道：&ldquo來樓上看風景如何？&rdquo周秀峰是客，主人翁不下樓來接，客人豈有一定要主人下樓之理，于是笑嘻嘻地走上樓去。
魏丹忱卻一轉身，看見了黃太太背了一隻手在身後，沿着花園裡的草地，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魏丹忱一見，就迎上前去，笑道：&ldquo黃太太，興緻很好哇。
&rdquo黃太太最喜歡的是穿西服的青年朋友，因之一見魏丹忱，就喜洋洋地迎上前來道：&ldquo約了幾位客，要早一點兒來，結果到了現在，還是二位先到，我們裡面去坐一會兒。
現在雖然是秋天，然而這太陽曬到身上，究竟也熱得不可當。
&rdquo她說了這話，也不問他同意不同意，将魏丹忱一直就向内客廳裡引。
黃家的内客廳，是極力向着舒适一方面去布置的。
黃太太讓魏丹忱在皮沙發上坐下，先就笑着問道：&ldquo魏先生，給你沖一點蔻蔻喝好嗎？我們那外國菜廚子，做菜是不大行，倒是沖點喝的，做一兩樣點心，還算幹淨。
&rdquo魏丹忱道：&ldquo随便吧，我們來一回，總要把府上打攪得不堪。
&rdquo黃太太正待要吩咐時，旁邊站着的一個聽差便明白了，對黃太太低聲問道：&ldquo這可以叫廚房預備去吧？&rdquo黃太太略微點了一點頭，聽差就去了。
一會子工夫，廚子将一個有輪盤的茶桌，連蔻蔻杯子和點心碟子，一路推進來，在沙發面前停下。
魏丹忱看那廚子穿了白衣服，還罩上一頂白便帽，兩手伸出來，又白又胖，竟完全是外國上等人家用人的派頭，心想，在這種人家做客，都是舒服的，何況是做女婿，大可以當兒子繼承産業呢。
心裡想着，手裡捧了一杯蔻蔻，隻管放在嘴唇邊，抿了嘴慢慢地呷着，那眼光下垂，自然就射在對面黃太太的大腿上。
黃太太喝蔻蔻，是端起來喝一口，複又放下的，見魏丹忱這情形，自己的眼光，也就看到大腿上來。
黃太太是在南洋住有多年的人，沾着西洋風味，當然比國裡的太太們更深。
西洋方面，太太們，小姐們，是極喜歡人家贊她一聲美麗的，就是不說出來，在眼睛裡表示出一種羨慕的意思，她也是歡喜的。
這時，魏丹忱的眼光，忽然射到黃太太的大腿上去，她以為人家欣賞她大腿之美，非常之高興。
表面上隻當不知道，也就很靜默默地喝蔻蔻，賓主二人，竟都沒話可說了。
魏丹忱偶一擡頭，見她滿臉含着笑意，乃不知此笑意由何而起，望着人倒發愣了。
黃太太很想讓他把自己誇獎一番，便問道：&ldquo魏先生，這一晌子，跳舞嗎？&rdquo魏丹忱道：&ldquo不大去，因為我們吃粉筆的人，總得起早，跳舞場上，一鬧就到了三四點鐘，第二天早上，怎樣爬得起來？黃太太也上跳舞場去嗎？&rdquo黃太太道：&ldquo我們大小姐每禮拜總是到北京飯店去的。
有時候，我也陪着她去，跳舞、唱歌，這都是我過去的事了，魏先生，你說是不是？&rdquo說到這裡，以為魏丹忱又該答複一句，并沒有過去。
但是魏丹忱當她說話的時候，目光正在四處張望，看到這屋子雖是洋式的，但是一半雜以東方之美。
窗戶是兩層，裡面是玻璃，外面是雕格推窗。
由窗子上慢慢向上看，那天花闆卻是用北京油漆匠，畫的中國圖案，非常工整雅緻。
魏丹忱又想到北京的油漆匠，畫天花闆的時候，人是仰了臉畫，而且不要尺，景物比例和每個圖案的全體，非常整齊，中國的美術，是如何神妙。
他盡管在想他的藝術，這裡黃太太的話，他幾乎一句也沒有聽見。
黃太太末了問到他：&ldquo是不是？&rdquo他才醒悟過來，人家要等着回話了，就很随便地答應了一個&ldquo是&rdquo字。
黃太太見他承認自己是過去人物，心裡大不高興，臉色也就立刻沉下來了。
魏丹忱也莫名其妙，不知是什麼事得罪了黃太太，讓她立刻不高興起來。
這位老太太是不可得罪的，若要得罪了，将來有許多有趣味的事情，都不能前來與會了。
正苦于無法解這個圍，黃麗華和周秀峰二人一同走進來了。
黃小姐今天是換了中國最時髦的裝束了，穿了一件紫色織花绮華绨的長袍，那袍子腰身細，袖子細，下擺細，幾乎把一件衣服完全縛在身上，下擺開了兩個岔口，将白色的絲襪、紫絨平底的扁頭鞋子，将下擺一走一踢地飄蕩着。
那袍子的周身，也是用白縧子沿的邊，很是好看。
魏丹忱不覺失聲贊了一聲道：&ldquo密斯黃，美麗呀！&rdquo黃麗華笑道：&ldquo魏先生，我們又不是生朋友，何必用這一套應酬話來做見面禮呢？&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