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歸去已無家沿街賣蔔 遠來原有意對榻談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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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quo馬國棟道:&ldquo是姓馬。

    大嫂,你怎樣認識我?&rdquo那婦人道:&ldquo我姓陳,我家大姑娘認識您。

    &rdquo馬國棟恍然大悟,這就是那個送白薯的姑娘的母親,便拱拱手道:&ldquo上次多謝大姑娘給我&hellip&hellip&rdquo這&ldquo白薯&rdquo兩個字,說到口邊,自己都覺有些不好意思,就說不下去。

    陳大娘便道:&ldquo這算什麼啊!說了怪寒碜的。

    您在這門口等什麼嗎?我看見您在這兒待了好大一會兒了。

    &rdquo馬國棟道:&ldquo是的,我要會這隔壁一位周先生。

    他們的聽差不給我回,不知道他在家沒有?&rdquo陳大娘道:&ldquo您請到我家裡坐坐吧。

    我叫我那二丫頭,給您瞧瞧去。

    &rdquo說着,便将馬國棟向裡引,果然看見那給他白薯的姑娘坐在屋裡。

    這時,玉子正拿着活在中間屋子裡做,看見馬國棟進來,站起身來,笑了一笑,依舊低頭做活。

     陳大娘便陪着馬國棟坐下來說話,因問道:&ldquo竹子哪裡去了?&rdquo玉子道:&ldquo躺在屋裡炕上呢。

    我看她那樣子,好像不舒服,叫她做什麼?&rdquo陳大娘道:&ldquo這位馬先生要會那周先生呢,可是那邊門口的王大爺,也太什麼了,愣不給人家回一聲兒。

    我想叫竹子瞧瞧去,到底他在家裡沒有。

    &rdquo玉子笑道:&ldquo不用瞧了,他不在家。

    &rdquo陳大娘道:&ldquo你怎麼知道他不在家呢?&rdquo玉子道:&ldquo他要是在家,他那扇窗戶總開着的。

    &rdquo說時,回頭向對面高樓上一努嘴道:&ldquo你瞧,那窗戶關着不是?&rdquo陳大娘笑道:&ldquo可不是,我倒沒有想起。

    他在家裡,窗戶總會開着的,總可以看見他在那兒站着呢。

    &rdquo馬國棟道:&ldquo他既是不在家,我倒錯怪了那聽差。

    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在家裡?&rdquo玉子道:&ldquo晚上總在家裡的。

    可是這幾天不對了,總是到了半夜,那窗戶裡的電燈才亮,大概回來得很晚哩。

    &rdquo馬國棟聽說,面上倒現出猶豫不決之色。

     陳大娘早聽見玉子說了,周秀峰要給他找一個事。

    大概馬國棟因為見不着他,所以發急,便道:&ldquo這周先生,我是常看見的,我若是見了他,給您提一聲兒得了。

    您住在哪兒呢?有了話,我就找您去。

    &rdquo馬國棟道:&ldquo我那地方太遠,不必去吧。

    過一兩天,我還是到您這兒來聽信兒,您不嫌麻煩嗎?&rdquo陳大娘道:&ldquo什麼話呢?常言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誰能說沒有求人的地方啊?這時候,我給您幫幫忙,将來說不定也有求着您的時候呢。

    那周先生人很好,倒和我們&hellip&hellip&rdquo玉子道:&ldquo媽,您老人家見生客,也是這樣一說就一大套。

    &rdquo陳大娘笑道:&ldquo我又一大套了?我就不說吧。

    馬先生,您有工夫就來吧,我一定給您說的。

    &rdquo馬國棟見陳大娘為人倒是心直口快,稱謝了一番,冒着小雨,回破廟去了。

     陳大娘把人家托付的事老放在心裡,卻不住地向那高樓上望,看周秀峰回來了沒有,一直到了晚上八點鐘,才見窗戶裡面電燈亮着。

    陳大娘将洗得了的衣服疊上幾件,便送到隔壁寄宿舍裡來。

    門口聽差王福問道:&ldquo陳奶奶,怎麼您自己送來啊?&rdquo陳大娘道:&ldquo王大爺,别啊!咱們都是窮人,都靠着旁人來提拔。

    人家有機會,落得讓人找條路子。

    将來總有好處。

    &rdquo王福不讓他說完,搶着道:&ldquo我的陳奶奶,您這是怎麼着?我沒對您說什麼呀。

    &rdquo陳大娘道:&ldquo王大爺,你自己還不知道嗎?這樣下雨的天,道兒是不好走。

    人家身上又害着病,走來真是不容易。

    他是那樣來的,一定有要緊的事。

    你為什麼不給人家回一聲兒,卻說是周先生不認識他哩?皇帝家裡,也有三門窮親戚,誰能說有錢的人,就不認識窮朋友啊?&rdquo她夾槍帶棒,說了這一大遍。

    王福才明白了,原來為的是那個姓馬的沒見到周先生,與她自己卻一點兒沒關系,笑道:&ldquo鬧了半天,你這話,我才明白了。

    白天那個姓馬的來,并不是我不讓他進去。

    周先生不在家,我往哪兒讓哩?&rdquo陳大娘道:&ldquo不在家,說不在家,為什麼說周先生不認識他哩?&rdquo王福笑道:&ldquo陳奶奶您請吧,别嚷嚷了,讓周先生聽見了,他要說我的。

    &rdquo 陳大娘這才出了一口氣,挾着衣包,一直上樓。

    到了周秀峰房門口,隔着門問道:&ldquo周先生在家嗎?&rdquo周秀峰将房門打開,點頭笑道:&ldquo怎麼你自己送來?那小褲褂穿了,很合身,做得很好。

    &rdquo陳大娘道:&ldquo我們姑娘綢衣服都能做呢。

    不信,你拿材料給他做着試試,準沒錯。

    唉!就是窮。

    要說我那姑娘,沒有什麼比不上人。

    &rdquo她這一套話,周秀峰也不知道聽過多少次,隻好點頭笑笑。

    陳大娘将周秀峰的衣服送到屋裡來,就把馬國棟來訪又被拒絕的話說了一遍。

    周秀峰道:&ldquo哦!幾乎忘了這件事。

    這兩天我很忙,沒有在學校裡打聽有沒有寫字的事。

    不過我既然答應了他,我總得給他設法。

    他現在病了,大概也不能做買賣。

    我現在給他一塊錢,讓他買點吃的。

    明天來了,你就把錢交給他,叫他過四五天,來聽信兒吧。

    我是不容易在家,他也不必見我了。

    &rdquo陳大娘見周秀峰依然是一番熱心,便信了他的話,接了錢回去了。

     到了次日,馬國棟來到陳家,陳大娘給了他錢,又照樣把話告訴了他。

    馬國棟倒是很感激,拿了錢回去,依然在街上賣蔔。

    這一塊錢,分了一大半給于一鳴,讓他販了一籃子落花生,傍着卦桌子前後,擺了一個地攤兒來賣。

    他倆都是無家可歸的人,除了這樣勉強度命,并無别法。

    好在這福清寺的和尚卻是挺慷慨,廟裡雖然又添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卻毫不過問。

    因此,于一鳴也就在這廟裡寄住。

     又過了四五天,馬國棟還是惦挂着周秀峰答應找事的那句話,又去訪他。

    一到門口,隻見那裡停着一輛嶄新光亮的人力車,車的腳踏上,坐着一個年輕力壯的車夫。

    正要上前去,周秀峰穿了一套暗綠色的西裝,領上佩着一朵鮮豔的玫瑰花,手上拿一根細條條的紫竹根手杖,滿臉笑容,走出來。

    他身後,又有一個西裝中年人,嘴上留一點小胡子。

    他對周秀峰道:&ldquo先來的那個人是誰?我看他,好像是個學生。

    怎麼衣衫褴褛,窮到那個樣子?&rdquo馬國棟聽說,心裡一動,将身子一閃,閃在一棵柳樹後,卻沒有聽見周秀峰說什麼。

    一會兒工夫,隻見他坐上那輛幹淨的人力車,飛也似的走了。

    這又算撲了一個空,隻得垂頭回去。

     原來這一天,劉子厚在家裡招待一個法國雕刻家歐勃琳先生。

    除了劉子厚夫婦一同為主人而外,又請了十幾位中外陪客。

    其中有韋特爾參贊與其夫人、彼得武官與其夫人、約翰老博士,以上是外國的;又有張國華司長與其夫人、何源博士與其夫人、李學教授與其夫人、魏丹忱教授、曾美婉女士、周秀峰教授、黃麗華女士,以上是中國的。

    那位黃麗華女士,就是周秀峰在平安戲院會見的密斯黃。

    當周秀峰到了劉宅的時候,劉子厚所請的客也就到了十之七八。

    有幾位外賓,是不認識的,也經主人介紹了。

    周秀峰一看在座的人,都是一對一對的。

    魏丹忱和曾女士雖不是一對,他們可是情人,也是未來的夫婦,唯有自己卻是一個人。

    遇到這樣文明的宴會,就讓人覺得很減色了。

    正在這裡想着,恰好那位黃女士穿了西服,笑嘻嘻地了進來。

    周秀峰一見,倒是出乎意料。

    主人是否有意如此安排,那倒不得而知。

    這種遇合,總算很有趣的了。

     黃麗華進來之後,和在座的人一一周旋,最後到了周秀峰面前,笑道:&ldquo好久不見,倒是在報上看見周先生心理學的講演,實在很好。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膚淺得很。

    那本是科學講演會,臨時派做的事。

    一時想不好題目,也不能有什麼預備,隻好粗枝大葉,講了一點。

    &rdquo說話時,黃麗華就挨着這近邊,在一張沙發上坐下來。

    她坐得這樣近,周秀峰偷眼看她兩隻胳膊,真像雪藕一般。

    一陣一陣幽香,随着她和悅的笑容,直向人身上撲來。

    這一堂之中,賓客互相談話,周秀峰卻也不住地和黃麗華說話。

     那位大雕刻家歐勃琳先生坐在一張寬大的沙發上,穿了一件寬博的黑呢禮服。

    兩腮連上下嘴唇,一片紅中帶黑的虬髯。

    臉上微微有一點兒皺紋,卻不時地帶着一點兒笑容。

    他那一雙炯炯的目光,雖然有一副眼鏡擋着,也不時地直射到黃麗華身上。

    他偶然一回頭,和劉子厚目光相遇,便笑道:&ldquo這位黃女士很美麗,我可以為她刻一個像作為紀念。

    &rdquo黃麗華的法文本來很好,她聽歐勃琳這樣說,便直接用法語答複道:&ldquo那是極歡迎的事,請約一個時候,我就可以到貴寓去拜訪。

    &rdquo歐勃琳道:&ldquo明天下午吧。

    那個時候,我正沒有什麼事呢。

    &rdquo那韋特爾夫人、彼得夫人聽了這話,很羨慕似的,都走了過來,和她談話。

    周秀峰轉身一問劉子厚,才明白其中的緣故。

    見黃麗華出了這樣一個風頭,也為她慶幸。

     何源博士和周秀峰也是最熟的朋友,便牽着他的手在一張沙發上坐了,因低着聲音問道:&ldquo這位黃女士你很熟嗎?&rdquo周秀峰道:&ldquo會過幾次面,都是在朋友家裡偶然遇到的,不過相認識罷了,還不能算是朋友。

    &rdquo何源道:&ldquo那真奇怪,我們這裡,好幾位熟朋友,都不能像你和她談到那樣親切呢。

    &rdquo 這裡是一個極大的西式客廳,周秀峰坐的地方,離着黃麗華很遠,所以他們輕輕地說話,那方面并聽不到。

    何源道:&ldquo黃女士很擅長交際,極好中國的文學。

    你也是喜歡國故的人,哪一天,你到她家裡去談一談文學試試看,保管她歡迎。

    &rdquo周秀峰道:&ldquo怪不得她說出話,老是出口成章。

    原來她對于中國文學也是喜歡研究的。

    &rdquo何源笑道:&ldquo你們正是一對同志。

    &rdquo魏丹忱遠遠地看見他兩人在一處說笑,也走了過來。

    何源笑道:&ldquo密斯脫魏,你和黃女士也認識嗎?&rdquo魏丹忱道:&ldquo我是因為密斯曾的關系認識的。

    她那人很聰明。

    &rdquo周秀峰見大家對黃麗華的評論都是這樣,對于她的音容笑貌,不由得又加上一層注意。

     一會兒工夫,主人請客入席,周秀峰和那位黃女士正坐在一處,幾位外賓,不明白其中緣由,都認為他們是一對兒。

    黃女士對此事并不介意,周秀峰可就躊躇滿志了。

    這一天的酒席,卻也特别,乃是中國的酒席,用外國法子來吃。

    這外賓裡的約翰博士,有一次在傳心殿受中國教育界的招待,曾吃過一次。

    他是不住地稱贊,說中國菜豐富與熟爛,老年人吃了,最受用不過。

    劉子厚聽了這話,就許了請他。

    約翰博士又說,可是使不來那筷子,還得照西洋吃法才成。

    說這話不久,正好歐勃琳遊曆北京來了。

    劉子厚就借了招待他的機會,辦一回中餐西吃。

    他定的也是宴席。

    所有席中應有的菜肴,一樣也不許落下,都按着座上的客,每人一份。

    水果蜜餞,也是一樣,不過中國整桌的席,是先吃水果蜜餞的,這卻改了,移到最後。

    讓甜菜甜羹上過,接上就是這個。

    甜羹呢,就代了番菜的咖啡了。

    席中熱炒的菜,自然好分,至于整雞整鴨之類,改為每人要一大整塊。

    這種吃法,材料自然是很多。

    上次教育界招待外賓,是每份六元。

    因為人多,有些菜可以将就,不至于十分破費。

    劉子厚請的隻有十幾位,館子裡以錢少不合算,卻要每份八元,所以這種酒席,不是遇到劉子厚做次長的闊主人,别個是不能勝任的。

     每上一樣菜,坐在歐勃琳先生下手的何源博士,必要報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