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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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傷在頭部,非看清楚了不可。

    總管太監不敢作主,得向皇帝請旨。

     皇帝想了一下。

    將張永壽召來說道:「向來禦醫請脈,都是幾個人商量著寫脈案、開方子,意見不同,往往折衷,這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我很不贊成這個辦法,如今替太後請脈,我要找個能專責成的。

    你們四個之中,誰的醫道最好?」 「是!」張永壽答說,「六品禦醫陳東新的醫道,臣衙門裏的同事都佩服的。

    」 「好!傳陳東新。

    」 「是!」 「你再告訴你屬下,出宮以後,言語謹慎!」 「是,是!」 張永壽退了出去,陳東新奉召入殿,皇帝說道:「太後是頭暈站不住腳,摔在柱子上,把頭摔傷了,以緻昏迷不醒。

    像這樣的病,你以前治過沒有?」 「治過。

    」 「治好了沒有?」 「治好了。

    」 「這麼說,你是有把握的囉!」 「臣尚未請脈,不敢妄言。

    不過,太後年紀大了,恐怕有點麻煩。

    」陳東新說,「臣竭盡平生所學,盡力而為。

    」 「好!」皇帝對他的答語表示滿意,傳旨揭開皇太後床上的帳子,容他細作診察。

     陳東新確是看得很仔細,但望聞問切四字,隻得望與切,由於太監宮女,守口如瓶,既無所聞,亦問不出什麼,使得陳東新大為困惑。

    老年人摔跤是常事,摔開腦袋血流不止,道理上都講得通,而摔成這樣重的內傷,就是件不可理解之事了。

     敷完藥,關照左右,切須保持清靜,然後陳東新開了方子,交由太監呈閱,皇帝看完將他找了去有話問。

     「你看太後這個病怎麼樣?」 「回奏皇上,」陳東新慢條斯理地說。

    「皇太後的內傷很重,不過昏迷不醒,還不算是壞的徵象,最怕嘔吐。

    如果有那樣的徵象,恐怕,」他停了一下接了一句,「臣不敢往下說了。

    」 「這樣昏迷不醒,藥怎麼服呢?」 「千萬動不得!如不服藥也不要緊,就是要清靜,要透氣。

    好在天氣很熱,開了窗子也不礙。

    」 聽他說得很不含糊,皇帝知道這陳東新的醫道是好的,點點頭說:「你把該怎麼看護,細細說給這裏的首領太監。

    」 等陳東新交代完了,皇帝復又下令,在永和宮周圍保持絕對的寧靜。

    其時去追唐太監的首領太監已來覆命:人已找到,請示如何發落? 「太後發生意外,不在旁邊守護,反而奔出宮去,簡直就是不忠不孝的叛逆,交到慎刑司一頓闆子打殺!」 內務府慎刑司自然遵命辦理,將唐太監立斃杖下。

    允祿辦完了這件事方去覆旨,皇帝認為處置適當,表示嘉許,不過仍不免關心。

     「消息沒有洩漏吧?」 已經滅口了,怎麼還會洩漏?他很有把握地說:「沒有!」 事實上已經洩漏了,在唐太監沒有被追回以前,路上遇見廉親王府的一名侍衛,匆匆數語,輾轉傳達廉親王耳中,當夜便派了親信去通知十四阿哥。

     這名親信,面目姣好,所以化妝為一名村婦,騎著一匹毛驢上路,再有一名護衛,扮作「她」的丈夫,走了兩天,才到湯山,瞞過範時繹的耳目,求見了十四阿哥,說要投信。

     「信呢?」護衛問說。

     「是口信。

    」 正在交談之時,隻見一匹快馬飛奔而來,到得門前滾鞍下馬,戴的一頂涼帽,既無頂戴,更無紅纓。

    護衛大驚失色,急急問道:「出了什麼事?」 「一定是太後駕崩了!」廉親王的親信說。

     果然,專差賷來的是太後的遺誥。

    護衛急急通報,十四阿哥如聞睛天霹靂,勉強著禮服出大堂,跪下靜聽。

    隻聽宣詔官唸道:「予承侍聖祖仁皇帝,夙夜兢業,勤修坤職,將五十年。

    不幸龍馭上賓,予即欲從冥漠;今皇帝再三諫阻,以老身若逝,伊更無所瞻依,雪涕銜哀,情詞懇至,予念聖祖付託之重,丕基是紹,勉慰其心,遂違予志。

    &hellip&hellip今皇帝視膳問安,靡問晨夕,備物盡志,誠切諄篤;皇後奉伺勤恪,禮敬兼全;諸皇孫學業精進,侍繞膝前,予哀戚之懷,藉為寬釋。

    予年齒逾邁,數盡難挽,予壽六十有四,得復奉聖祖仁皇帝左右,愜予夙志,夫亦何憾?&hellip&hellip」 唸到這裏,十四阿哥忍不住放聲大哭,草草畢事,頓時摘纓子,換陳設,一片慘淡的顏色。

    十四阿哥搶天呼地,哭了好久,暫忍一忍,吩咐將遺誥取來細看,不由得大為鵜疑,因為其中始終不曾說明,太後究竟得的什麼病,初起何日,何以大漸?這不太不可解了嗎? 「啊!」有個護衛想起來了,「京裏有人來報信,隻怕就是報這個信。

    」 及至將廉親王的特使找到,方知太後之崩,出於自盡,而與皇帝發生衝突的原因,隻為要跟小兒子住在一起。

    這使得十四阿哥更是摧肝裂膽般悲痛,哭得兩目盡赤,眼皮腫得無法睜開。

     ※ ※ ※ 太後的大喪很快地過去了。

    十四阿哥自然奔了喪,但趕到京裏,已過了大殮,連瞻仰遺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隻在寧壽宮的梓宮前面哭了一場,隨即便有人相勸,早回湯山,根本不曾見著皇帝的面。

     在皇帝,十四阿哥已無足為憂,從太後一崩,他反倒有如釋重負之感,自此不會有難以處置之事,隻要心一橫,就不會有麻煩。

    二阿哥被移到了鄭家莊;三阿哥在表面上不能不加尊重,但將他主修圖書集成的一名清客陳夢雷,充軍到關外,即是對三阿哥的一個警告,不必擔心他會有異謀。

    此外諸弟,七阿哥淳郡王允祐晉為親王,而且他身帶殘疾,是個跛子,一向安分;八阿哥在監視之下;九阿哥遠在西寧;十六阿哥允祿襲了莊親王,十七阿哥封了果郡王,都已成為心腹;唯一要注意的是十阿哥敦郡王允?。

    不過他一個人也造不成反,無足深憂。

     倒是青海方面,羅蔔藏丹津稱兵作亂,其勢洶洶,倘或制服不住,便顯得他將十四阿哥調回來是錯了,而且外患又可能引起內亂,所以這件事,在皇帝心目中異常重要,必得善為處置。

     最使他為難的是,軍前有一個平郡王訥爾蘇及貝勒延信在,地位都高於年羹堯,因此,如果派年羹堯為大將軍,隻怕會引起極大的糾紛。

     為了這件事,皇帝曾經有好幾個晚上,不能安枕,考慮又考慮,總覺得非年羹堯不能放心,因而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