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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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的話做了,傳位給了太宗。

    後來太宗要傳位給太祖之子,問到『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趙普,娘知道趙普怎麼說?」 「怎麼說?」 「趙普說:『一誤豈可再誤!』」 太後一聽這話,不由得臉色就變了,笑意盡斂,陰沉可怕。

    「你是說,」她問,「怕你弟弟不肯傳位給你的兒子?」 「如果他那樣做,倒又不錯了。

    」 這下太後才明白,「原來你以為照我的話,就是錯了!」她逼視著問,「是不是?」 「不是娘錯了!是杜太後錯了,也不是杜太後錯了,是跟杜太後進言的人錯了。

    那時趙匡義想這麼一番冠冕堂皇的話騙杜太後,如今,我想該不是弟弟在哄娘吧?」 「他哄我?他為什麼要哄我?再說,你把你弟弟比做趙匡義也不對!莫非你倒是趙匡胤?你說,誰是你的趙普?隆科多,年羹堯,還是馬齊?」 這番話可說得重了點。

    皇帝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也不免懊悔,說得好好的,何苦提到十四阿哥。

     悔亦無益,皇帝想了好一會兒才想出一句話來應付這個窘迫的場面:「其實,當皇上的,左右不過是你老人家的兒孫!」 話中無異表示:不管是他做皇帝,還是十四阿哥做皇帝,或者是他們兄弟倆的兒子做皇帝,算來算去都是她嫡親子孫,也一樣會孝順皇太後或太皇太後。

    既然如此,又何苦去分彼此? 太後懂得他的弦外之音,但卻決不能同意他的看法。

    因為在她自己「真太後變成假太後」,可以不必計較;小兒子的委屈,也還不妨置之度外;唯獨先帝的遺志被歪曲,在她是件耿耿難安之事。

     「阿瑪一生英雄!」她說,「在位六十一年,想做的事,幾乎沒有做不到的,哪知道最容易做的一件事,反倒最難。

    我想,他在天之靈,亦不會瞑目。

    」 聽到這話,即令是母親的責備,皇帝亦不能不惱怒,何況他天性涼薄,就不止於惱怒,而且是極深的怨恨了。

     「娘這話,兒子不受!」他漲紅著臉說,「若說阿瑪的心意,為國為民的苦心,敢說隻有我這個兒子最清楚,也隻有我這個兒子能照阿瑪的心意行事。

    所以隻有我最夠格繼承阿瑪留下來的天下。

    」 太後大感意外,看他大言不慚的神氣,冷笑著說:「你倒真是信得過自己!」 「是的!兒子自己信得過,天下百姓對他們的皇上也信得過。

    就是&mdash&mdash」皇帝說得太急,話竟在喉頭卡住了。

     太後便接口說道:「就是你的兄弟信不過你!」 「還有,」皇帝有些惱羞成怒,「還有兒子的親娘。

    」 太後不作聲,漸漸地兩行眼淚滾滾而下。

    一時氣氛又冷又僵,誰都不知道這個場面如何收攏? 真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母子之間,誰都不想多說一個字。

    可是天家的禮節,仍舊得維持。

    皇帝起身,退後一步,磕了個頭又起身。

    身子尚未站直,頭已扭了過去。

     已走到宮門口了,隻聽太後在說:「我還有話!」 皇帝隻得站定,但見太後由常全扶著,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等他迎了上去,來到她身邊時,太後站住了腳,卻不說話,將頭偏向一邊,仿佛欲語忽忌,在極力思索,又像泫然欲涕,不願讓兒子發現。

     「娘!」皇帝終於開口了,「不是說有話跟兒子說。

    」 「我也沒有別的話,我隻問你,你是不是還讓你弟弟回西邊去?」 「不!」皇帝答說:「不必派他去了。

    」 「為什麼?」 「西邊很苦,不能再讓百姓辦皇差!」皇帝又說,「而況也用不著派親貴去坐鎮,年羹堯盡夠了。

    」 所謂「辦皇差」是指禦駕所至,地方上備辦供應。

    皇帝六次南巡,太後扈從過四次,江南那種用錢如泥的奢靡景象,是她親眼見過的。

    莫非十四阿哥在西邊也有這麼闊氣? 「怎麼叫辦皇差?」太後突然意會,「你這麼說,是安著什麼心思?」 太後忽然想到,皇帝故意這樣說,可能會替十四阿哥安上一個僭越的罪名,所以嚴詞責問。

    而皇帝卻確有此意,隻是被太後一說破,倒不便承認,不過也不易賴得掉。

     「西邊的文武,都當十四阿哥是皇上,起居服用,都按伺候皇上的規矩辦理。

    所以成了辦皇差了。

    」 「那是別人這麼在想,這麼在做!你弟弟並沒有這個意思。

    」 「兒子看不然。

    」皇帝竟忍心抓住他母親話中示弱,得寸進尺地逼問:「如果他不是以皇上自居,何以見了兒子不行君臣之禮?」 這話卻又說得亢了些。

    太後也發覺自己剛才的話說得太軟,正好反擊,「那麼,」她問,「他行禮了沒有?」 「行了!是兄弟之禮。

    」 「你們不是兄弟嗎?」 「也是君臣。

    」 「君臣不也由兄弟而來的嗎?你隻顧君臣,不顧兄弟,隻顧你自己想為君,自己就不想想,何以不願為臣?罷了!罷了!你走吧,算我對小兒子偏心就是。

    」 說完,太後掉身就走。

    皇帝站在那裏發怔,心裏被提醒了:十四阿哥如何處置,該有個決定才是。

     ※ ※ ※ 回到養心殿,皇帝已經想停當了,決定派十四阿哥到陵上去住。

    而由十四阿哥連帶想到二阿哥允礽,這也是一個該送他遠離京城的人。

     於是傳旨,召總理事務大臣議事。

     還有個總理事務大臣廉親王允禩,請假好幾天了,其實是鬧情緒。

    原來皇帝借題發揮公然罵了他一頓。

     事起於有個滿洲大員上了一個奏摺,說滿洲的風俗,家有喪事則親友煮粥相送。

    本意孝子喪親,飲食俱廢,煮了粥,勸請進食,無非慰問之意。

    後來風俗漸奢,大失原意,親友排日備辦筵席,送到喪家,招朋呼友,開懷暢飲,其名謂之「鬧喪」,實在是很要不得的風俗,應請嚴禁。

     皇帝認為這話很有道理,接納建議,下了禁令。

    上諭中拿允禩作譬,說他當年遇母妃之喪,為了沽名釣譽,想博個孝子之名,百日服滿以後,還要人扶著他走路,表示哀毀逾恆,而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以「饋食」為名,行「鬧喪」之實,大擺筵席,先帝曾幾次責備,像這樣的行為,實在可恥!這當然是有意羞辱。

    廉親王允禩大為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