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秋風葉落 宋家接連走幾人 冬寒草山 蔣府日夜吵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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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義而言,這一打擊還超過了新中國恢複了聯合國的席位。

    如果說聯合國席位問題連美國都在頭痛,那尼克松訪華僅僅老蔣一人頭痛,而且頭痛欲裂,暴跳如雷,并且越急越沒辦法,到處托人出主意、想對策,竟然一無是處,毫無扭轉迹象。

    可是對美國既不敢質問,更不敢抗議,也不敢勸阻。

    茲事體大,影響深遠,縮小到宋家來說,宋美齡的失望有口難言,因為從此美國不再&ldquo可靠&rdquo。

    小朝廷固然涕泣陳詞,用國民黨人自己的話來說是形同棄婦,而宋美齡也不能動辄就往美國跑,她的&ldquo出路、退路&rdquo乃至錢财生意,一古腦兒忽然架空,&ldquo往事不堪回首&rdquo了。

     直到宋子文在美國忽然暴卒,消息傳來,宋美齡心頭一動,這回可以趁機到美國走走,于是把這意圖告知乃夫。

     蔣介石聞宋死訊,并不難過,而有慶幸之感。

    因為他纏綿病榻已久,反而沒死,宋子文毫無病容,一小塊雞骨頭滑入氣管,竟然送命,他在這個例子中,隻吸收了從此吃菜更要小心的教訓,什麼親戚喪事對他無動于衷。

    因此對宋美齡準備飛美奔喪一事,大表反對,毫不通融。

     宋美齡當下落淚,倒不是為乃兄之喪落淚,而是為了&ldquo回不了娘家&rdquo大感凄苦,當下痛斥乃夫,說他平時&ldquo忠孝節義&rdquo、&ldquo禮義廉恥&rdquo什麼的,到頭來卻是六親不認,恩盡義絕。

    她說&ldquo自由世界&rdquo從此會責備他一無人性,二無禮貌,假仁假義,虛僞冷酷。

     蔣介石也是一肚子氣,恨道: &ldquoV早死二十年,不但你要去,我也要去,不管他平時對我怎麼樣,反正我會給他風光大葬,來個大出喪。

    可是今天的情形不同,今天你如果去了,不但白宮不會理睬你,V喪事冷冷清清,也不會讓你受到什麼敬重,你去幹什麼?&rdquo他弦外有音可又不敢過分:&ldquo有什麼事,找他們來台灣就行了。

    &rdquo 宋美齡恨道:&ldquo人家死了親哥哥,你還亂說一通!我叫誰來?來了又幹什麼!&rdquo 蔣介石皺眉道:&ldquo我指的是珍妮!你這幾天不是吵絲襪又過了時,内褲也不夠用了嗎?不是吵吃的喝的太膩煩,又該讓他們運一飛機來嗎?&rdquo這位&ldquo夫人&rdquo自奉甚&ldquo豐&rdquo,食品用品大都專機自美運台,不是秘密。

    但此刻卻非為此,而是由于如此頹喪的局勢,她在台北悶了個不亦&ldquo苦&rdquo乎,決意利用乃兄之喪,到美國打個轉。

    那麼無論什麼問題,在她都有如魚得水之樂,可以痛痛快快玩上幾天。

     無奈蔣介石極力反對,反對的唯一理由,乃是&ldquo此時此刻,就不該到美國抛頭露面,讓他們笑我們這個那個。

    &rdquo 宋美齡聞言惱怒,可又不敢撤野。

    因為美國在蔣心目中已非往昔,連帶她的&ldquo地位&rdquo也矮了一截,設若怄氣,準有苦吃,于是勉強忍住。

    一怒外出,揚言南下,要三數日始歸。

    蔣介石因她未能去成美國,再加上自己健康更差,也就不為已甚,并未吵嘴。

     可是沒多久孔家夫婦和孔二&ldquo小姐&rdquo自美飛台,探望蔣家。

    雙方對宋子文之死,略有唏噓,帶過不提。

    宋子文在世時,不論在朝在野,和這兩家隻有&ldquo官腔&rdquo,甚少私誼。

    如今已死,這兩家并未撰文痛斥,或破口大罵,算是忠厚之極。

     孔樣熙癡肥颟顸,倒是羨慕宋子文年雖老而體未胖,為自己生意東奔西走,來去還算方便,不像他那樣連進出小汽車都需要人家或推或拉,才能塞進車廂,拖出車外。

    并且每次出入車身,其&ldquo動員&rdquo的人力,即使壯漢,也要在兩名以上。

     宋霭齡歎息宋子文理财,賺了大錢,死後的遺産卻成了問題。

    他夫婦生下五個女兒,長女嫁給南洋一名商人之子,不知怎的這位由&ldquo半子&rdquo而形成為&ldquo準子&rdquo的女婿,受宋子文委托之後,花了嶽丈很多的錢,甚至使那間商号有點站不住的樣子,宋子文的不痛快可以想象。

    而暴卒那天,正和女婿在普通餐廳進其常餐,不知怎的,以一小塊雞骨&ldquo不慎失足落氣管&rdquo而窒息。

    衆人聞言又唏噓一番,但非為宋子文惜,而是加重了各自&ldquo貴體保重&rdquo的警惕。

     無奈孔祥熙再也&ldquo保重&rdquo不了,返美不久,也就見他的上帝去了。

    消息傳來,蔣介石仍無動于衷,宋美齡這回可又吵着非到美國不可,這回她可落下眼淚,但非為孔哀,而是傷感她自己。

     蔣介石堅持己見,認為隻要北京入了聯合國,尼克松又到北京去,他就是死也原諒不了美國,可又不敢啟口,唯一的辦法是來個&ldquo冷戰&rdquo。

     宋美齡這一回可不願表示讓步,但是蔣介石對美國不但不肯&ldquo為蔣所用,發動侵華&rdquo,而且來了個中美兩國的&ldquo上海協定&rdquo,這口氣到死也無法宣洩。

    同時小朝廷對美國的态度&ldquo隻能獻媚,不敢刺激&rdquo,因此心裡邊對美國那個痛恨勁兒,可真難說。

    于是乎對老婆大人的飛美意圖,怨說也是不行。

    至于宋美齡背後的支撐者,這當兒已由鋼筋水泥變成細根火柴,不再頂事,吵了幾天,也就吞聲飲泣,難以成行。

     再沒多久,新中國的形勢越來越好,小朝廷的處境越來越糟,&ldquo外交部易名絕交部&rdquo之外,&ldquo内政之内政&rdquo的宋霭齡,亦因鈔票無靈,在紐約兩腿一伸,見她的上帝去了。

     這一回,宋美齡認為&ldquo理直氣壯&rdquo,美國之行,看來不再成為問題。

     因為蔣宋夫婦的财産,一直由&ldquo孔夫人&rdquo掌握,實際上已由孔令侃孔令儀經營,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宋美齡去吊祭乃姊,說得上&ldquo天衣無縫&rdquo,但蔣仍然堅決反對。

     這回宋美齡忍無可忍,要貼身女傭收拾行李,非去不可!蔣介石也忍無可忍,恨道:&ldquo我們的年紀都不小了,這麼大的年紀再到美國挨人家冷嘲熱諷,你的胃口,也未免太好!這個局面你知我知,尼克松是存心要我姓蔣的&lsquo好看&rsquo,你可送上門去由他們譏笑,我不懂你是什麼心腸,什麼意思!&rdquo 宋大急,力辯此行關系到巨額财産,應該前往看看。

    蔣介石冷冷地說:&ldquo正因為這件事盡人皆知,你隻要一到紐約,人們就會說你是為處理私産而來,說不定附帶為決定蔣家退路而來,到時候報紙雜志喧騰不已,你就成為十分不堪的&lsquo新聞人物&rsquo,到那時你固然下不了台,我在台灣同樣難堪,因此不如不去。

    那個帳目問題,孔二自會到台灣向你交代,千言萬語,就是這句話:不能去!&rdquo 宋美齡的反感無從形容,可又礙着自己的處境大不如前,鬧翻了,美國既不能随便出入,自己的目标又大,不可随便走動,到那時真的生不如死,但她一如乃夫,最怕的就是這個字:死。

    于是改口為宋霭齡抱不平,說她之所以嫁給老蔣,如無霭齡極力支持、甚至一切由她布置,蔣介石就得不到兩個&ldquo美&rdquo字(一個是美國的豢養,一個是宋美齡充&ldquo内助&rdquo)。

    孰不知老蔣今日聽在耳裡好不難過,運用當年在上海跑交易所的黑話暗語,把這&ldquo兩美&rdquo連罵帶刺,宋美齡盡管不能全部聽懂,可也氣得一跺腳就走,她自有她的尋樂處,老蔣孤家寡人給撇在草山之上,也算是&ldquo咎由自取&rdquo。

     但是,這樁喪事倒真是不能不了了之。

     過得幾日,宋美齡舊事重提,堅決主張對乃姊要有所表示,否則無論如何交代不過去。

    蔣介石見她取消飛美,口氣也就溫和了些,隻提醒她宋子文暴卒之後,無人赴美吊祭,台灣也無任何儀式;孔祥熙死後情形一樣,這兩人不僅私人關系密切,而且就&ldquo政府&rdquo職務而言,都是朝廷大官,抑且是&ldquo不倒翁式&rdquo的大官,但兩人&ldquo生榮&rdquo算是做到,&ldquo死哀&rdquo半點沒有,怎麼可以讓宋霭齡特别突出,這就不妥! 宋美齡忍無可忍,當下也顧不得她的&ldquo老夫&rdquo半躺半坐,哼哼唧唧,恨道: &ldquo想當年你叫她大姊長,大姊短,她上車你開車門,她穿衣你給拎着,現在她死了,你理也不理了!你自己不到美國去吊喪,也不許我去。

    好,不去就不去,給足你的面子,可是連個追悼會也不許開,你叫介石,我看你心如鐵石!你又叫中正,我看你歪歪斜斜,我不知道你究竟作什麼打算,難道将來我死之後,你也把我蘆席一卷,往海裡一扔算了嗎?我明白啦!你是存心氣死我,我還沒咽氣,你的心上人就進了宮啦!&rdquo 蔣介石哭笑不得,拍拍他的塑膠尿袋苦笑道:&ldquo好了好了,勉為其難,你去開追悼會,我可不能參加,我不是為了身體不好不參加,我是為了精神不好不參加,不用我說,這個局面,你明白!&rdquo 聞道可以替乃姊開會追悼,盡管蔣介石把這個會限制得很小,隻用一個教堂,找一個牧師,有幾十名&ldquo姨媽姑爹&rdquo就行,還不許刊登追悼廣告,這些使宋已感到滿意,因為人來得太多的話,對死者來說不倫不類,對活人來說隻有受罪,宋美齡也就饬人準備去了。

     可是在蔣來說,孔家夫婦對他的政權雖無功勞,但對他的财富而言,&ldquo功勞&rdquo可大極了。

    老孔死後不開追悼會,為的是台灣内外對他毫無好感,乃至蔣經國對宋、孔兩家也無好感。

    其所以如此者,隻因孔宋不肯拔一毛而利小蔣,同時老蔣政權的烏天黑地,孔宋兩家該負較大責任,過去的事情當然沒法再提,可是此刻追悼孔太,老小二蔣俱不參加的話,一般議論又該是什麼呢? 于是當兒子&ldquo問安&rdquo時,老蔣就歎道: &ldquo孔夫人的追悼會,下星期就要進行了。

    我不能去,隻有你母親一人,我也不放心。

    &rdquo蔣經國在這方面可是眉精目細,忙不疊應承屆時他也去,不但去,而且先到&ldquo官邸&rdquo,迎接宋美齡一起前往教堂。

     老蔣點頭道:&ldquo這就是了,你能夠明白這些道理,我很高興。

    你年紀也不小了,老一輩的,一個一個少起來,V走得最快,其次是祥熙,現在霭齡也去了,&rdquo蔣介石忽然住口,卻又急道:&ldquo我們不能回大陸了麼?&rdquo 蔣經國忙不疊說:&ldquo那當然回得去,不出一年半載,我們可以在南京開一個盛大的追悼會,追悼他們幾個長輩。

    &rdquo這些連他自己也不能相信的話,對老蔣卻有短暫的嗎啡功效。

    可是當追悼會結束之後,宋美齡忽地把自己鎖在房裡,一連兩天足不出戶,飲食都由娘姨黃媽侍候,在床上擱了短幾,洋派固然十足,可是莫名其妙,原來她&ldquo感喟身世&rdquo,心灰意懶了。

     那黃媽跟她多年,一天到晚伺候她一個,無親無戚,&ldquo與世隔絕&rdquo。

    所謂&ldquo笨重粗活&rdquo自有其他仆人去做,她專責&ldquo近身&rdquo。

    因此宋美齡賴在床上,她就得守在一旁,偶或打開房門,看看有些什麼事情。

    那宋美齡其實何曾睡着?實在悶得不耐煩了,便道: &ldquo黃媽,你看我是不是太老了?&rdquo 黃媽吓了一跳,忙說:&ldquo夫人,你還是這麼年輕,就像二十年前初見夫人時一樣。

    &rdquo 宋美齡苦笑道:&ldquo是麼?那要謝謝你的照料了。

    黃媽呵,這一回追悼孔夫人,對我的感觸很大,我參加過數不清的追悼會,這一次可真特别。

    大姊的照片好像在對我笑,在要我和她一樣去見上帝,到天國。

    &rdquo 黃媽聞言打了個哆嗦,還沒開口,她又在慢條斯理地說: &ldquo你别以為我怕死,不是的。

    還記得抗戰時候,有一年我和你從桂林回重慶,路上碰到日本驅逐機嗎?&rdquo 黃媽忙說:&ldquo那怎會忘記?我已經吓出了魂,夫人除了禱告上帝,還和駕駛員有說有笑哩。

    &rdquo 宋美齡道:&ldquo黃媽,你真的很好,我那次在機上問你,如果給日本飛機找到,一串子彈打下我的飛機,我問你後悔不後悔?因為如果你不是為了我,大可以在鄉下守着丈夫孩子,不必受驚冒險。

    你說你半點不後悔一一&rdquo宋美齡有點&ldquo神遊太虛&rdquo似的,喃喃自語,說鄉下女子守着一個丈夫有多恩愛,生下孩子以後,更加恩愛。

    男耕女織,過着平平常常、快快樂樂的日子,不像蔣介石,不但要三妻四妾,而且和她結婚之後,表面上算是一夫一妻制,事實滿不是那回事,因此她不能滿意,可又碰上這種局勢,他固然疾病纏綿,為日無多,她也是年華老去,好景不再,當年宋家真正&ldquo當家作主&rdquo的不是宋子文,而是宋霭齡這位大姊,如今大姊已去,蔣宋孔三個大家族,看來已經分散,無法再起的啰! 黃媽睹狀緊張,不敢擅離,暗忖這三幾年不但&ldquo朝廷&rdquo大不利,眼看要完蛋;而且這幾個大頭頭也大不利,一個兩個三個地接着死去,難道會輪到蔣介石自己?越往下想,越想不下去。

     欲知後事如何,諸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