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防不到人心多險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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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暑表上的熱度是一天一天地高起來,社會上的物價也是跟着熱度同樣地飛漲。

    米賣一百五十元一擔,煤球賣十八元一擔,豆腐吃肉的價钿。

    走到呢絨店門口瞧,衣料每尺八元十元,甚至二十元三十元一尺的也有。

    走到鞋帽商店門口去瞧瞧,皮鞋每雙一百二十元,至少也得三四十元一雙。

    這樣的生活程度之下,最痛苦的是一班薪水階層的人們,他們在公司、在商店裡辦事,人家稱呼者所謂一班先生們,一件長衫是脫不掉的,假使拿所得薪水而論,實在還及不來馬路上的人力車夫的進益。

    所以這班薪水階層的人們,被生活真壓迫得透不過氣來,不管是春天是夏天,他們的臉上總是浮着秋的顔色。

    所有物價,均漲十倍以上。

    資本家的加薪,是絕不會同樣地加十倍的,加了一半,已經是謝天謝地,何況有些還反對着不肯加薪呢!人家說資本家的良心是黑的,我說也許簡直是沒有的。

    物價的飛漲,使資本家十萬可變百萬,百萬可變千萬,他們絕對是不受一些影響的。

    所以物價愈高,資本家愈肥胖得像豬猡,貧民階級也愈瘦削得像枯枝。

    他們隻曉得自己穿了一套從前貧苦人家可以娶一個老婆費用那麼貴的衣服,着了一雙從前死人困棺材那麼貴的皮鞋,然而他們不想想這班薪水階層的人們,家裡同樣有父母、有妻子、有兒女,買不到一雙皮鞋的薪水,叫家裡人吃什麼?喝粥湯也是不能夠了。

    就是喝自來水吧,際此水電費增價的當兒,恐怕喝自來水也是喝不成的了。

    唉!這個時代,這個世界,簡直是窮人的末路。

     秋露的哥哥士傑,在大陸紗廠裡任賬房的職司,月薪雖然也有八十元,但除了房租三十元,剩下五十元錢怎麼夠家裡五個人的日常生活費呢?說也可憐,士傑本身固然一個閑錢不花費,大熱的天,他的身上還是一件老布的長衫呢!每次從廠裡回家,總聽到母親的長籲短歎、妻子的怨聲載道,使他一顆心會感到油煎那樣的痛苦。

    他常想不願再做人下去,雖然不作弱者的表示,但至少是脫離這萬惡的上海。

    不過他怎能抛掉老母、妻子、弱妹呢?所以他是在萬分的痛苦中忍耐着,總希望光明會降臨到他的頭上,雖然他也明白這是一件空虛的夢想而已。

     這天,士傑又從廠裡回家來探望母親,隻見家裡除了母親和鳴申外,小雲和秋露都不在,心裡殊覺不快,遂問道: &ldquo小雲到哪兒去了?&rdquo 鳴申道: &ldquo媽和小玉又到外祖母家裡去了。

    &rdquo 士傑道: &ldquo外祖母家鐵樹開花了嗎?一個月裡也不知要去多少次的。

    &rdquo 桑老太歎了一口氣,說道: &ldquo這也難怪,家裡又吃不飽&hellip&hellip唉!&rdquo &ldquo哼!誰叫她嫁給我,隻能怨她的命!一個做人家妻子的女人,可以常常回娘家去嗎?這算什麼意思?簡直豈有此理!假使她不慣吃苦,就跟我離婚也不要緊&hellip&hellip&rdquo 士傑聽母親這樣庇護小雲,更氣得跳起腳來。

    秋露是在亭子間裡和毓秀閑談,聽得哥哥在樓下發脾氣,遂匆匆地走下來,倒了一盆冷水,擰一把手巾交給士傑,說道: &ldquo哥哥才回來嗎?快洗個臉,為什麼長衫也不脫,盡發脾氣做什麼?&rdquo 士傑聽妹妹這樣說,方才把氣平了一些,一面脫了長衫,一面接手巾洗臉。

    秋露給他把長衫挂好,又替他斟杯白開水。

    士傑道: &ldquo你們吃過晚飯沒有?&rdquo &ldquo還隻有新鐘六點鐘,我們沒吃過,爸爸吃過了嗎?&rdquo 鳴申站在旁邊,轉着烏圓的小眸珠,悄悄地問。

    士傑點了點頭,桑老太道: &ldquo廠家的飯是吃得早一些,夏天裡改用新鐘點後,天日是更覺得長哩,其實這時候也隻不過五點十分呢。

    &rdquo &ldquo你媽回去幾天了?&rdquo 士傑又向鳴申低低地問。

    桑老太不及鳴申回答,就先說道: &ldquo還隻有早晨才去的,她是問過我,你何必一定苦追究着。

    &rdquo &ldquo并不是苦追究着,我以為既做了人家的妻子,丈夫不得意,妻子當然也隻好跟着吃些苦。

    這不是我做丈夫的不肯上進,隻知吃喝嫖賭,那當然是不應該。

    現在這個年頭兒,環境逼迫得如此,不是我們一家挨苦,幾千幾萬的人家,誰不吃着苦?一個人是不能向住洋房、坐汽車的人們望的,低頭瞧瞧馬路上的流浪的一群,也就心平氣和的了。

    &rdquo 秋露并不說什麼,她把煮好的粥盛在碗内,又将菜碗端出,一塊兒放到桌上。

    鳴申離開士傑身旁,走到桌邊去,笑嚷道: &ldquo祖母,我們吃粥了。

    &rdquo 士傑瞧孩子這一種神情,似乎含有好容易期待到了的意思,心裡萬分感觸,忍不住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低下頭,兩眼望着自己那雙已将破的鞋尖,呆呆地出了一會子神。

     &ldquo爸爸,下學期的學費又要漲了,留座費五元,學費要三十元了。

    &rdquo 忽然鳴申的話又觸送到士傑的耳鼓。

    他很快地擡起頭來,皺了眉頭,說道: &ldquo什麼?學費又要漲了?唉!這個年頭兒,還讀得起書嗎?鳴申,我瞧你還是做工去吧,書也不用讀了。

    反正像你爸爸讀到高中畢業,還是一個苦呢!唉,唉!&rdquo 士傑說着,又連連歎了兩口氣。

    鳴申聽爸爸不給他讀書了,一顆小小的心靈裡也悲哀起來,放下了手中拿着的筷子,眼角旁湧上了一顆亮晶晶的淚水。

    秋露瞧了,忙哄他說道: &ldquo鳴申,你别哭,爸和你說着玩的,下學期當然給你繼續讀下去的,你放心是了。

    &rdquo 士傑瞧孩子因為沒有書讀竟哭起來,可見孩子倒是一個有志氣的,隻不過做爸的能力太薄弱了。

    唉!我有什麼資格做孩子的爸?士傑有些心酸,眼淚幾乎也掉了下來。

    秋露見哥哥這樣頹喪的神情,那一顆芳心自然也感到極度不安和難受,覺得自己老住在家中,總也不是一個道理。

    隔壁的三囡和銀寶都在舞廳裡做舞女,聽說每月收入倒有二三百元。

    做舞女雖然是堕落的初步,我自己固然不願意,母親、哥哥也未必贊成,那麼女子除了犧牲色相是一個出路外,難道就再沒有生産的能力了嗎?唉!秋露握着竹筷,低頭暗暗地沉思,忍不住胸口也有一股子郁氣塞上來。

     在吃畢這餐粥的時候,秋露忽然想出一個主意來,向士傑說道: &ldquo哥哥,你們廠中難道不添女工嗎?反正我在家裡也沒有什麼事情幹,何不就到廠裡去做工呢?&rdqu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