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六回 梨花亭詩訂鴛鴦 西子湖萍蹤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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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哭得不耐煩。

    誰知這個黃少江又是個利徒,一心隻要拐惜奴這一百兩銀子。

    對惜奴說道:“目下路上幹系,财不露白。

    我們的銀子,都捆在貨内。

    你的一百兩頭,一總捆在裡邊,方保無事。

    ”惜奴聽他有理,隻得雙手遞與,止留文照拴在身邊。

    那少江将他帶至杭州,送在西湖南畔一個舊主人姓褚的家住了。

    他自押貨過塘,一道煙往北去了。

    正是: 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

     那戈二強徒,手撩腳索。

    解子是姓林名德,在溫州府有名的惡賴公人,在路上打着戈二,不許停留。

    這戈二腿上棒瘡又疼,又無盤費使用。

    一日止吃得三碗粥湯,那裡走得動,苦不可言。

    已捱走到丹徒縣界,黑林岡地面。

    那戈二遍身火燒,頭面肚腹俱腫,走不動了。

    隻得跪了那林德,哀求道:“解子阿哥,可憐我棒瘡發作,肚裡又饑,身上又寒,如何走得動!”那林公人輪起水火棍便打,喝道:“你這個死賊軍坯,你睜開驢眼看看,這個所在,前不巴村,後不着店,離那縣裡尚有四十裡路,此時天色将晚下來,難道叫我睡歇在這草裡不成!”那戈二受了數棍,隻是滾在地下求饒,便叫:“解子哥哥可憐!”那公人道得好:“你這死賊軍坯,你當初可憐那張麗貞麼!”說了又打。

    他隻得掙起來又走。

    走不數步,已在岡腳下了。

    隻見西邊一陣羶風,劈面的吹将來,吹得山搖地動,樹倒崖坍。

    驟地一聲響亮,跳出一個黃斑大蟲來,竟将戈二一口搶銜去了。

    驚得林公人丢了袱包,拿了水火棍,飛也似趕過岡子來。

    劈面撞着一個人,口裡叫道:“後面有個大蟲,客人快、快、快不要過去!”那個人也驚得呆着,同了解人走在一個古廟裡去躲。

     少頃,解子喘息定了。

    那人問道:“老兄從那裡來?”那林德道:“小子姓林,名德,是溫州府裡的解人。

    解着一個軍坯戈二,因他奸拐吳江縣一個嬌女張麗貞。

    俺理刑陳爺,問他在沈陽崇武衛永遠為軍。

    如今被虎銜去了,卻怎麼處?” 那人聽了,兜底上心,自語道:“誰料在此處得了實信。

    ”即轉問解子道:“老兄,如今這婦女張麗貞怎麼樣了?”解子道:“我聞得我家官兒,發與一個客商黃少江帶回。

    這時節多應在杭州了,那客商的貨是在杭州起的。

    ”那人聽了,隻是點頭的應。

    看官,你道這人是誰?正是徐備人。

    他原要到杭州去,隻因缺少盤費,往丹徒縣一個親戚處借些銀子。

    回來在這黑林岡過,遇着公人,方知張惜奴是戈二拐去。

    那備人在公人面前,也不說出原由。

    又問道:“戈二既被虎銜,老兄怎樣回官?”林德道:“正是,小子如今要在丹徒縣裡遞下一紙文據,讨個官批,才好去回覆。

    隻怕我那老爺不信,要說我中途賣放,幸而曉得這個奴才是無錢的,還不妨事。

    ”他兩人也不過岡,同退在個鄉村店裡去安歇。

    次日,備人與公人别了,他自過了岡子,一徑的往杭州去了,叫做: 要知山下路,須問過來人。

     卻說那采公和尚已到了溫州,在天甯寺上堂說法,鼓舞聚衆,上千人來聽。

    那繡佛庵老尼姜師父,也率了這瓶芳徒弟,在那裡聽講。

    少頃,和尚下座,一隊隊都去小參。

    姜師父同這瓶芳徒弟去參,采和尚原有心計。

    凡遇着少年的尼僧,必審詳盤問。

    見了瓶芳,就問道:“你這比丘尼,還是久出家、新出家的?”姜尼回答道:“是新出家的,望和尚慈悲開示。

    ”和尚便問瓶芳道:“一向在庵中做甚工課?” 瓶芳答道:“啟和尚,一向誦經。

    ”和尚道:“誦經固好,若要透最上一乘,畢竟參個話頭方為了當。

    ”那瓶芳便問道:“和尚,參那句話頭?”看官,那瓶芳吐出三言兩語,那采和尚是個見性的人,便曉得他是下路人氏,就有五分留心了。

    和尚遂答道:“參個來得明白去得明白才好。

    ”姜尼問道:“和尚在此終了期時,弟子的檀越嚴老爺說,還要請和尚在小庵慈悲一席。

    ”采公道:“山僧不得已來赴嚴居士之請,刻間敝縣有個居士張宿直,與山僧交厚。

    他為思想令嫒一病垂危,山僧就要回去看他。

    老年人家萬一有些不測,他又無子孫,我也要與他永決介兒。

    就是此間的期,也不能終了。

    ”說時,隻是冷眼看着瓶芳。

    那瓶芳聞了“張宿直”三字,便覺動顔。

    後說到一病垂危,不覺暗暗的掉下淚來。

    采公心裡自轉道:“此定是他的令嫒了。

    ”當日姜尼姑和瓶芳謝了采公和尚,歸庵去了。

    采公立刻修書一封,差一個侍者前往吳江。

    報知張宿直,說他的令嫒已有下落,可密遣一個老管家來認接便是。

     卻說那錢諒夫,在南京東訪西訪,并無影響,卻住在城外松隐庵作寓。

    這庵原是個女庵,止有一個病老在庵照管。

    諒夫四下貼下招頭,上寫着: 吳江廣文張宿直女張麗貞,同侍兒瓶芳,到杭州天竺進香。

    途次被強人抄劫,不知去向。

    倘有知風報信者,賞銀五十兩。

    收留存養者,謝銀倍之。

    可在水西門外松隐庵報知。

    斷不食言,招子是實。

     那徐備人聞了解子的信,已到在杭州,寓在西湖大佛頭僧舍。

    日日在江幹,折來折去的,訪問客人黃少江,沒點蹤迹。

    一日獨自散步湖頭,不勝感慨。

    自道:“我想自古至今,有幾輩佳人才士,在此湖中讨快樂的,有幾輩離姬孤客,在此湖中歎寥阒的。

    隻怕寥阒者多,快樂者少。

    眼見得一個徐備人,又歎寥阒也。

    你看:長堤杳繞,古樹參差,白鹭數行,青山一帶。

    記得舊人有兩句詩,說着揚州好景:‘人生隻合揚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今日小生要套改他的說:‘人生隻合杭州死,西子湖邊好墓田。

    ’”自言自語,不覺徘徊緩步,已到湖南去處。

     誰知那惜奴所寓褚家,褚老已死,止一個褚媽媽相伴,淹有數月,那黃少江騙了銀子,一去不來。

    褚媽媽又貧窘,惜奴隻是日逐做些針黹度日。

    一日,提了一個竹籃兒,拈着一把竹刀,亂頭短服,在那湖畔挑采些野菜。

    備人劈面相遇,閑口厮問道:“小娘子,你遍地采甚麼東西?”那惜奴答道。

    “是野菜。

    ”備人就笑念道: 閑挑野菜和根煮,不是神仙不許嘗。

     那惜奴羞回道: 世間更有希奇菜,豈是家園種得來! 兩邊聽了,都有些疑心。

    備人自轉道:“這女郎卻似我那邊人。

    ”那惜奴也自轉道:“這官人卻似我那邊人。

    ”備人有心,便問道:“小娘子仙鄉何處,是那裡人氏?”惜奴答道:“秀才,你是行路,問我怎麼?我不是這裡人也。

    ”備人又問:“畢竟是那裡人氏?”正是: 停舟借相問,或恐是同鄉。

     惜奴答道:“兒家是吳……”便縮了口。

    備人就道:“莫非是吳江麼?”惜奴點一點頭。

    備人驚訝,就道:“小生也是吳江,姓徐,名全,字備人。

    ”惜奴見他道着意中的名姓,便仔細把備人看了一遍,遂潸潸的掉下淚來。

    備人驚喜道:“小娘子莫不就是張惜奴小姐麼?”惜奴又定睛看了備人,淚如泉湧。

    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