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回 竹節心嫩時便突 楊花性老去才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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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問古今風月窟,不知多步銷魂。

    秣陵新事又重聽,半江楊柳雨,一館杏花陰。

     激得騷人沖發憤,紅裙欲付青萍。

    斷頭香盡夢還醒。

    碎雲歸舊峽,殘葉響孤城。

     這首詞兒,專慨歎那些吟風弄月的主兒。

    初時一味在那趣裡鑽研,尋香拾翠,希圖快活,誰知到販了這離愁載兒,就如着了一條濕布褲,灑又灑不疊,脫又脫不下。

    列位哥,你道有幾個李亞仙,去戀着那鄭元和!從來做子弟的,做到那鄭元和,也是有一無二的了。

    他這一點癡心,抛盡資财,不為希罕,殺了五花馬,賣了來興保,也還是有人做得的。

    直至自己入了養濟院,做了叫花子,上長街,穿短巷,打蓮花落兒,相對的無非是這些色長化頭。

    腌腌臜臜,痢痢癞癞,披了破叉袋,眠了破藁薦,虱子扒在頭上做窠,臭蟲鑽在身邊說話。

    到這樣一個極底盡頭,他也甘心領受。

     列位的,你道這樣一個嘴臉,随他什麼人見了,無不掩了鼻頭,吐出幾口涎吐。

    獨自那個李亞仙見了,就将那繡襦兒裹包着他,千般疼痛,萬般憐恤,豈不是真正一點血情!做姊妹的,那一個不愛富嫌貧,疾醜戀俏。

    李亞仙偏與這個叫花子做了一程兒夫婦,九死無辭,所以難得。

    總是他兩個情真意切,便做了一對鴛鴦鳥兒也得,便做了一枝連理木兒也得,便做了一雙相思蟲兒也得。

    刀也砍他不斷,斧也鏟他不碎,鋸也解他不開。

    便将他兩個燒做灰,碾做土,他兩個依舊熱貼貼的攪做一處。

    這點心,卻最永遠無底,便到那海枯石爛的時節,他動也還不曾動着哩! 如今這些男女相交的,或是男真女假,或是女真男假。

    初時節便熱切切的,割得個頭下來,後來漸漸竟如陌路人了。

    不要說渾全是假,若略有些些滲漏,便成了一個大窟衢。

     那個男子無假的,卻有個尾生。

    尾生與那女子偷期,約于藍橋之下。

    女子爽約不來,隻見那山水發作了,密都都渤滾滾山也似推将來。

    那尾生隻是站在所約之處,水過了頭一二尺,一會兒淹死了。

    那個女子無假的,卻有個秦娥:秦娥送他的丈夫到蘭陵去,出了東郭門,到了十裡亭,哀哀哭哭,折枝楊柳,奉了三杯馬上酒,那丈夫竟去了。

    他那婦人便癡癡的不肯歸去,走出在那半塘邊,盯着眼兒,翹着腳兒,向着那丈夫隻是望。

    隻見轟地一聲響,平地壅起一個山頭來,那秦娥就不見了,這山卻是秦娥的化身。

    至今這山叫做望夫石,猶昂着個頭兒望着。

     閑話休題了,而今話表浙江嘉興府秀水縣,有兩個秀士:一個姓趙名沛,字蓬生;一個姓陳名鑒,字飛光。

    兩個約都有三十餘歲,同窗藝學,卻如那親弟兄一般。

    蓬生的性兒風流活動,在那書齋裡焚香掃地,膽瓶兒裡時時插換些新鮮花草。

    每翻閱些情書,看着那婚姻不到頭的,遂掩卷長歎道:“若是我趙郎,決不如此!”飛光的性兒一味豪邁,不惜資财,廣訪收藏,得一把芙蓉寶劍。

    每在書齋酒後,辄提寶劍下階,狂舞一會。

    口經常道:“汾陽橋上那班豪傑,是我陳鑒一流人。

    ”兩人共事多年,一向與本學師長,姓徐名道複字引先,往來相厚。

    這徐引先系南京上元縣人,任滿已回去了。

    兩人在窗間發下一個高興,要去候他。

     那蓬生道:“久聞秣陵自古帝王基業,繁華佳麗的所在,我和你不可不去看一看。

    ”那飛光道:“正是,也該南京去走走。

    ”兩人商量已定,各備多金,次日便行。

    随即叫一家童去雇下一隻浪船。

    兩家将行李書劍之類,搬下了船,家童随了就開船。

     行不上三四日,蘇州丹陽已過,不覺到了那鎮江口子上,歇着等風。

    這一晚月明如晝,大江一瀉千裡,平鋪如掌。

    那一座金焦山兒,宛在水中央。

    二人走在那船頭上看月,因瞧見那座山兒,甚是好看得緊。

    怎見得? 難道是鳌魚曬翅,又不是鼋子伸腰。

    登萊海裡的螺頭,洞庭湖中的蝸角。

     張骞癡想着浮槎,楚王錯認了萍實。

    翠煙施霭,仙人橋上好吹箫;紫霧籠雲,帝女矶邊看漂練。

     現放着月明魚網集,多管是人靜夜江聲。

     那蓬生隻是要到金山去耍子,對飛光道:“老兄,我和你此來,原為遊覽名山大川。

    今夜這樣好月色,且平風靜浪,我和你不去金山上一看,也是個沒解的俗物了。

    ”那飛光意思道:“看看也好。

    ”遂叫小厮:“喚那船家長起來,搖我們到金山去耍耍。

    外加他酒錢。

    ”那家長在艄裡答應道:“這兩位相公不知緊要,我辛辛苦苦伏侍了口日,要睡一睡,明日絕早又要趕路。

    不要說酒錢,就是飯錢,也不敢領教。

    不去,不去!”二人聽了,咀咀唔唔的罵了幾聲,仍坐了看月。

    隻見那北邊一隻小船兒,咿咿嗚嗚的搖将來,二人見了,就忙問道:“搖來的是甚的船?”那人答應道:“我是魚船。

    ”蓬生說:“漁翁阿哥,我們要到金山上去耍子,你載我們去去,謝你酒錢。

    ”那漁人答道:“去到使得,東邊烏雲起,少頃隻怕有風暴起來,要去快些上船來才好。

    ”蓬生忙到艙裡取了二錢銀子,先送與那漁翁,遂上了他的船。

    兩人分付小厮,照管船上,去去就來。

    那漁翁即駕起了橹,慢慢的擺。

    船輕如葉,萬頃茫然。

    月漾風旋,水紋露白,一派月江夜景。

    正是: 空虛一氣水天連,銀樣乾坤丹九還。

     借問蓬壺那風景,不知可與此間然。

     不半晌,蕩到那金山腳下了,兩人挽手上岸。

    漁翁道:“二位相公,上山去看看就下來。

    你看那些江豬,隻管在水上拜風,隻恐就有大風浪起來理!”兩人踏着如晝的月色,指東話西,顧山盼水,已進寺門。

    踅入回廊,月光照耀,都是名人題詠。

    也有白闆青書的,也有粉壁墨賦的,也有橫披紙詠的。

    兩人因詩玩景,逐首推敲,頗有乘興不眠遊玩到曉之意。

    不料江中果然波卷濤驚,急得漁翁沒法道:“這些書呆,沒搭圾的,不知踱到那裡去哩!”把船纜定,走上山來尋找。

    見了二人,忙道:“相公,風浪來了,快下船回去,正是順風!”飛光聽得,已先走了。

    蓬生意正未足,壁上的詩卻念得一停,道“有這樣不做美掃興的事!”便急忙忙的把壁間紙上的詩賦,都揭得七零八落,放在袖内,急急跑來,一同上船。

    隻見江心裡卻似飯鍋滾的一般,白浪滔天掀翻起來。

    風越發亂旋,拔得滿船都是水,兩人衣衫盡行濕透。

    那飛光埋怨蓬生:“隻管看甚的詩,耽耽閣閣。

    ”漁翁道:“相公坐穩些。

    我們喜得是隻打魚船兒,久慣耐得風浪的,不然方才這幾陣猛浪,老早告乾千歲哩!”兩人都吓得呆想,遂叫快搖回去罷。

    怎奈那船小風大,隻管在水溜裡打個來不回,直蕩到三更光景,方搖得到自船邊。

    二人忙跳上了自船,就是雨淋雞一般,兩人你埋我怨,嗟歎不已。

     次早開船,天不大亮,蓬生先鑽起來,把夜間揭的詩詞,逐一看過。

    卻有奇巧的事,内有“徐引先偕馬翠娘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