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六 愚百姓人招假婿 賢縣主天配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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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揚帆載月遠相似,佳氣蔥蔥聽誦歌。

     路不拾遺知政美,野多滞穗是時和。

     天分秋暑資吟興,百時溪山入醉哦。

     好捉蟾蜍供研墨,彩箋書盡剪江波。

     這一首詩,乃宋賢米元章贊美賢明州縣而作。

    大凡為州縣者,須有愛民之心,又有愛民之才,斯能體恤民情,通達下意,看百姓事直如自己的事,處置得停停妥妥。

    雖至極難分解之訟,而格外施恩,法外用意,不唯心力為勞,兼且解囊相助,将壞做變做美事,奸巧者轉受奸巧之累,良善者仍得良善之益,方是為民父母的道理。

    若為官府者貪婪不法,唯知奉承上官,刻剝百姓,民事置之不問,事有疑難,全不細心體察,一味聽了胥吏,糊塗了帳,何以折服人心?于地方有何補益?今日所以發此一段議論者,隻為近今有一兒女相争之事,彼此捏告,縣宰經年不能斷理,虧得一位賢明官府到任,委曲周全,既息紛争,且成就了一樁好事,人人悅服,一時傳為美談。

    要知此事出在何處,待在下細細說來。

     江蘇省内江府上海縣地方,有一人,姓王,名慕郭,年過四十,上無父母,下無妻子,孑然一身,專靠起課算命為活。

    生平卻極守本分,不貪酒,不好賭,待人一團和氣,人皆呼為“老王”。

    門前開一蔔筮店,每日有一二百文進門,用度卻也有餘。

    隻因不娶妻室,常思或子或女,撫養一個,以為終身靠老之計,托人尋覓。

    其時地方成熟,誰肯把兒女與他? 一日,适有間壁鄰居趙媒婆走進來,說了半日的閑話,問道:“王先生,你靠命數為活,日子卻也過得,但既無家小,不能生男育女,将來年紀漸漸老起來了,那個是你着肉之人?”老王道:“正欲過繼一個兒女,以為依靠,隻是沒有湊巧的。

    ”趙媒婆想了一想,道:“如此說,卻好北門外尤大官近日老婆死了,遺下一個女兒,才得六七歲,無人照管,尤大官正要過繼與人。

    好一個乖巧孩子,可要同去看一看?看得中意,便可當面說定了。

    ”老王聽了,欣然鎖上店門,一齊來到尤家。

     要知尤大是一個不習上的人,平日貪賭好酒,家業全無,妻子在日,做些女工幫貼,母女二人,已是半饑半飽。

    今妻子又死了,巴不得将女兒出脫,無所牽挂,好遂他賭錢吃酒之興。

    見老王同人到家,說知來意,一說一個肯,便令女兒出來相見。

     老王見女子衣服雖然褴縷,面相卻是端正,聲音也清楚,看是個有些出患的,便向尤大道:“令愛既肯過繼于我,便是我的女兒了,分明與兄無幹,日後撫養教育,擇配适人,皆我做主,老兄不得與聞。

    這句話到要預先說過的。

    兄若應允,明日是一好日,便來領去。

    ”尤大滿口應承道:“吾因養不活他,故肯過繼與兄。

    一應事情,有老兄做主,是極好的了。

    我何苦又來相認?”老王見其出自真心,并無假意,又把女兒細細端相了一遍,約定明日來領,遂拱手而别。

    又别了趙媒婆。

     老王身邊有些碎銀子,不即歸家,忙忙走到典衣鋪中,約略女兒身材,買了小女衫一件,小布裙一條,小女帽一頂,一到明日,即托趙媒婆到尤大家替他穿着停當,然後領歸,拜壽星,拜繼父,取名“壽姑”。

     說也奇怪,壽姑初到蓦生人家,又不哭,又不嚷,叫拜就拜,叫他說話就肯說話,百依百順,竟像養熟的一般。

    老王歡喜得了不得,就趙媒婆也嘻嘻的笑起來。

    過了數月,便能烹茶掃地,熙管門戶,陪伴着老王,親親熱熱,如同自己生的一般。

    老王喜得女兒伶俐,便托一鄰家婦人梳頭纏腳,并學些女工針指,算命得閑,時常坐在旁邊,教他識幾十字,連“小九歸”也與他講講。

    喜得壽姑心性聰明,一學便會。

    到十二三歲,便能替老王心力,料理米鹽諸務。

    老王所以如珍寶一般愛他,一刻也少他不得。

    年交二八,出落得身才俏麗,顔色嬌美,竟是一個出色女子了。

    老王常思再隔幾年,尋一好女婿入贅進門,便可父女相依。

    即壽姑心中亦願常在繼父身邊過日子。

    此雖異姓父女,卻是真心實意的。

     忽一日,老王正坐店中,見有一人衣服華麗,舉動輕佻,跟一小厮,走進店來,拱手道:“煩起一課。

    ”老王聽其聲音,知是本地人,也不去問他姓甚名誰,把手一拱道:“請坐。

    ” 你道來者何人?這人姓錢,混名錢剝皮,崇明人,捐了一個監生。

    家中開一小當,又在上海開布鋪。

    一生諸事悭吝刻薄,獨見了婦人,如蒼蠅見血一般,盡肯花費幾個風月錢。

    每年到上海一次,向布鋪中清理帳目,适有貨物要置,特來蔔問有利無利。

    老王便将課筒搖動,批斷好歹。

     正說話間,壽姑送茶與父親吃。

    錢監生一見壽姑,頓時神魂飄蕩,自忖道:“吾到上海,看見多少婦人,卻多平常,何意此間到有此美貌女子!”老王見是有體面的人,回頭向壽姑道:“再取一杯茶來。

    ”忙将自己的茶雙手送過去。

    錢監生推住不接。

    及壽姑再送茶來,便道:“不消,不消。

    ”忙欲起身來接,壽姑将茶放在桌上,轉身進去了。

     錢監生尚在呆想,又見人來起課,送過課金,道聲“重煩”而别。

    回到鋪中,思想:“此女年紀約有十六七歲,正在破瓜時候。

    身段不肥不瘦,不長不短,姿色美豔,更有一種豐韻,尤覺可人。

    未知曾受過聘否?如未許人,若這銀子不着,娶到家中作一小星,豈非大妙的事?”呆呆獨坐思想。

    忽有兩人走進。

    錢監生一見大喜,道:“正欲來請,有話商量,恰好二兄到來,正是機緣湊巧!” 看官,你道這來的二人是誰?一個姓李,混名百曉;一個姓張,混名賽葛,專在大戶人家做幫鬧蔑片。

    張賽葛更有些些小智謀,又且衙門精熟,官司走跳,人皆見其能幹,所以叫他“賽葛”。

    因錢監生是好色之徒,常常哄他闖寡門,嫖女客,以圖酒食醉飽,因此往來莫逆。

    今見錢監生歡然相迎,又道有話欲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