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四 活全家願甘降辱 徇大節始顯清貞

關燈
第一回 插天松柏三春節,桃花杏蕊争顔色。

    烈烈朔風寒,青青葉未殘。

    艱危翻百變,心緒從教亂。

    節義更從容,奇謀談笑中。

    右調《蠻薩蠻》 大凡女子守從一之義,至死不肯失節,此一定之常經,不易之至理也。

    然或關系合家性命,不得不貶節救免,此亦未可全非。

    況乎救了合家性命,仍不失自己節操,始初曲意含忍,絕不露一些激烈言色,直待事情妥當,捐軀緻命,不特其節可嘉,其才亦不可及。

    古人雲:“慷慨捐軀易,從容就義難。

    ”以一女子而能從容就義,豈非可誦可傳? 今先說一舍身全家的故事與看官聽。

    明朝崇祯初年,李自成、張獻忠倡亂,流寇四起,攻掠城邑,屠戮人民,十數年間,把天下攪得粉碎。

    大者吞踞全省,僭号稱王;小者各占一方,分疆劃守,竟如當年列國一般。

    賊人智量:凡攻破一邑,總以多殺為主,老弱男女無有留遺。

    少年有姿色的女子,擄掠去恣其淫欲,或可偷生。

    然賊人性子一不合意,仍舊屠殺。

     話說其時北武昌縣有一女子封氏,嫁與同縣張秀才為妻。

    翁姑在堂,家道頗足。

    合家人口共有二十餘人。

    封氏貌美而賢,夫婦相得。

    正是骨肉完聚,快活過日子的時候,豈知樂裡哀生,忽有賊兵大隊而來,圍住武昌,四面攻打。

    合城驚慌。

    雖有守城軍卒,不先逃走就夠了,怎能夠抵敵?賊又揚言道:“三日不降,滿城盡皆屠戮!”攻了幾日,一日城破,看看都在死數裡了,封氏一門相聚而哭。

    未幾,果有兵來,将他一家綁住,先搜金寶,然後殺害。

    領兵者一少年賊将,看見封氏色美,叫放了綁,便對封氏道:“我饒你性命,你肯從我麼?”那時,封氏不慌不忙走上跪道:“我本無夫,願從将軍,但求将軍饒我一家性命,為婢為妾,皆所甘心。

    倘殺我一家,則妾亦不能獨生。

    ”說罷,哀哀痛哭。

     那賊将一來愛他貌美,心已軟了一半;二來見他語言和順,舉止從容,益發動了憐惜念頭,便道:“你不必哭。

    我們為将的,何處不少殺幾個人。

    我看你面上,饒你一家不殺罷了。

    ”那封氏揩幹眼淚,連忙叩謝道:“妾今日從了将軍,便是将軍的人了。

    将軍看妾面上,饒了一家性命,倘将軍去後,複有兵來,仍加殺害,是辜負将軍大恩了,還望将軍始終保全。

    ”那将道:“你也慮得周到,我賞你免死令旗一面,倘後面再有兵來,見我令旗,便不殺了。

    ”封氏重複叩謝。

    那将道:“我到營中,即來接你。

    ”着兩個軍士在此等候。

     那将去了,合家人口都虧封氏救了性命,個個感激。

    封氏哭道:“我為一家性命,沒奈何隻得從他。

    但此去即為失節之婦,有玷丈夫,竟算死過的人罷了!”初時翁姑丈夫得免于死,俱慶更生:後封氏說出一番傷心的話來,都号啕痛哭個不了。

    隔了半日,賊将差兵來接,隻得掩淚而别。

     單講封氏一到營中,那将官便如娶妾的行事,拜了天地,然後共坐而飲,下人都稱“小奶奶”。

    要曉得這枝兵是李馮差來攻取湖北一路的,收兵回去,闖賊以此将掠地有功,授以僞職,教他駐守一縣。

     封氏自為妾後,殷勤服事,百般依順,賊将把他寵愛無比,所有擄掠來的金寶,俱付他掌管。

    後大妻到來,一同居住,封氏曲意承迎,枕席上絕不争論,大小相處,情投意合;又絕不露一毫思鄉念頭。

    倒喜習武,每日戎裝打扮,要賊将教導他跑馬射箭,說道:“吾若習會武藝,将來東征西讨,作一親軍跟随,可以時刻不離了。

    ”賊将聽了,愈加歡喜。

    大妻生有二子,其後又生一子。

    封氏便對賊将道:“這個兒子,我要領在身邊當作親生。

    ”賊将更喜,便教他撫育。

    封氏加意愛惜,有如珍寶一般。

     一日,有文書來調賊将随處出征,封氏又欲随往,因有小兒子羁身,不忍分離,悲淚不已。

    賊将約他一年半載定必回來,揮淚而别。

    去後終日思念,大妻倒去安慰他,說:“你平日最愛跑馬的,何不去後面空地上跑跑馬,散散心?不要憂出病來。

    ”封氏道:“要選幾匹好馬,才跑得有趣。

    ”大妻道:“這個容易,叫家下牽幾匹好馬進來,任憑小奶奶揀擇。

    ”那封氏日日在後圃馳騁,以為笑樂。

     一日,将一粒明珠釘在小兒子帽上,光耀動人。

    大妻道:“這珠子甚好,是那裡來的?”封氏道:“這是我初到時,老爺賞我的,也還算不得好。

    ”大妻道:“你還有好的麼?”封氏歎口氣道:“有是盡有,可惜抛棄那邊!”大妻便問:“抛棄何處?”封氏道:“不瞞奶奶說,我家積代富厚,珍寶無數,隻因世亂,恐怕寇盜搶劫,暗暗埋于僻處。

    都是我親手自藏,無一人知覺。

    前日沒有取來,豈不都抛棄了?那所戴之物,我還一一記得,珍寶有多少,金玉有多少,還有希奇珍器,都是人世罕見的。

    當日若帶了來,一生受用不盡。

    ” 一席話,說得天花亂墜。

    大妻饞涎流個不住,心中發起癢來,便道:“如今去取,不知在也不在?”封氏笑道:“奶奶又來說笑話了,我既從了老爺,家鄉便與我不相幹了。

    況這小兒子,我要撫育的,我去,誰照管他?”大妻道:“不妨,你慣會騎馬,竟改妝男人模樣,悄悄裡去,悄悄裡來,那個曉得?若說兒子,我自熙管,慮他則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