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五回 各業藝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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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來了。

    這個法子真和現在一般人所穿的皮鞋上有一塊橡皮跟釘着,意義相同,隻是用起來比較不耐久一些。

     除掉鞋跟之外,就得注意鞋子的本身了!鞋子的本身又分鞋底和鞋面兩部分;鞋底的制造是很簡單的,正和一般婦女穿的布底鞋一樣,或削一片絕薄的木闆,用一層屋的布裹起來,以尋常的布底,這是要以無庸細述的。

    那鞋面的工程,卻就非同小可了!它們的式樣,細算起來,竟有幾百種之多,最普通的是飛鳳式,和梅花形;其餘種種比較特别的式樣,我現在竟舉不盡許多。

    那鞋面的本身十九是上好的貢緞,顔色卻也各各不同;上面又用各色的絲線挑繡着許多的花樣。

    這種絲線便是那些制絲的藝工所制染好的,總算省卻了一筆往外面去選購的錢。

    但這些絲線确是太細了,我們隻要看了這些絲線,便可以不用解釋,立刻會相信挑繡鞋面的工程,委實是極傷目力的一件事了! 這個制鞋“廠”的重心就在中央的一列正殿上,裡面擺着許多應用的工具,五花八門的不知有多少,大部分是我所沒有寓目過的;後來我雖曾逐一的請問過那兩位領袖的老處女,隻是名目極繁雜,此刻早就記不起來了。

    我每次上伊們那裡去的時候,總得教那兩位老處女取出幾頁新打的鞋樣來看看。

    這些鞋樣的确是很好看的!用近代人的口吻稱贊起來,真可說是一種極精緻的圖案畫。

    往往會使我看得愛不忍釋,不知道那打出這些鞋樣來的姑娘們,當初是怎樣學會這種本領的,有幾幅畫得分外的齊整,看在人的眼睛裡,活象是一雙真的鞋子,仿佛取下來就可以穿到腳上去;并且它們還不是一色的白描,竟是彩色畫,凡鞋料的顔色,花紋的顔色,無不早已渲染着。

    待到将來完全做好的時候,便與這紙上所繪的一般無二;俨然是近代那時裝公司裡所備的一冊樣本。

     當一雙新的鞋子完全制就以後,必須馬上送到太後跟前去,請伊老人家鑒定;如其逢到伊恰巧很空閑的時候,伊就會細細的檢視起來,所以偷工減料的情形,是絕對不會有的。

    隻是也未心雙雙盡能适合太後的尊意,伊往往看了一看便派人送往那一間“鞋庫”裡去,教那兩個太監收管起來,也許從此就不再去取出來了。

    難得逢到有一雙鞋子做得特别的投其所好,那伊就不會輕輕放過了;伊的記憶力原是極好的,見過了便不會忘記了,并且還會暗暗地打定一個主意,這雙新鞋子将于那一個特别的佳節上穿起來,及至到了那個日子,伊老人家再也不會遺忘,隔夜就得教人去把它取出來了。

     上面我所說的制鞋所用的工具之中,有一部分就是小型的繡床。

    繡床的式樣和一架織布機約略相似;繡花的姑娘們,便端端正正地坐在它的裡面。

    這繡床的主要點是一個繃架,架上緊緊地繃着一方貢緞;這方貢緞的面積約摸是二尺高,五尺闊,必須繃得非常的緊,象大皮鼓的面上所釘的一張皮一樣緊而且平,因為非如此是不能供刺繡用的。

    我們如其站到那繡床的旁邊去,便要以眼看着到一雙雙的鞋面,打這引起女工的靈活而純熟的手指下,漸漸地形成起來。

    在這一間正殿上,大約排着二架的繡床,每架上都有一方貢緞繃着,并且還分别指定着一個女工,負責刺繡。

    雖然伊們決非都在同時做着融繡的工作,也許有的是在打樣,有的是在配底;不過這一方貢緞上的花朵,既已指定着這個人剌繡,空上人便遲早總得負責去完成它。

    每一方貢緞更不是專為做一雙鞋面,往往是五六雙合在一起的;因此,這方貢緞的上下左右,幾乎是滿布着應繡的花樣了。

    每個女工便各自低下了頭,——伊們的頭必須是俯得很低的,差不多要把伊的眼睛貼在那貢緞上了;因為這種工程委實是級精細的,倘不這樣看得真切,便難免要錯誤了。

    ——一聲不發地挑繡着。

     現在待我将伊們的工作程序,說得比較詳細一些:第一步,伊們先依照了那些已畫就的鞋樣,在那貢緞上用白粉勾出幾隻鞋面的輪廓來,每兩隻之間,當然必須留些空白,以便裁割;鞋面的輪廓一起勾好,第一趟便得一隻一隻的刺繡起來,不過在刺繡每一隻鞋面之先,還有一部分預備的工夫。

    譬如這一隻鞋面上需要一枝梅花,那末伊就應該先用一種很薄的白紙剪出幾朵形态各别的梅花來,再把這幾朵紙花放到那貢緞上所畫着的一隻鞋面上去,這邊試試,那邊又試試,用藝術的眼光來決定它們應占的适當的部分;部位既定,然後用絲線來把它們釘起來。

    這時候所用的絲線,大概都是白的,而且不須釘多少針數,隻求将那紙花釘住便行了。

    梅花釘好,再做第三步工作。

     這第三步工作,是最難的。

    因為伊們不但要把這幾朵梅花繡出來,還得選用顔色深淡不同的各種絲線,酌量的梅花來,放在一邊做樣子;該用深色的,便用深色,該用淺色的,便用淺色,待做好了看時,簡直和樹上長着的花,分不出真假來了! 無論一朵鮮花上的顔色是怎樣深淡得宜,伊們總得盡着心力去模仿它,因此伊們在一針針挑繡着的時候,總得時時回頭去端相那朵真花;差不多每繡一針,必須回頭去看一看:何處是深色,何處是淺色,半些都不能讓它模糊,因此每一架繡床的橫木上,總有四五十種顔色各别的絲線挂着,以便随時取用。

     其中用途最廣的,自然還是紅綠兩色。

     至于那朵剪就的紙花呢?最先原不過是用來表顯輪廓和決定部位的,但繡了幾針之後,再要将它取出來,手續上既感麻煩,事實上也沒有這種需要,而且還是讓它留在裡面的好。

    因為一朵花有了這張紙片一襯托,繡上去的絲線,便頓時覺得厚了許多;待到全部繡成了看時,花瓣都從鞋面上凸了出來,仿佛是另外貼上去的真花一樣,這也是中國繡貨的獨到的技巧! 這些制鞋的藝工的生活,說來也是極單調的;伊們的内心上,似乎是永遠不會受到什麼刺激,連輕微的震動也很少。

    一年到頭,伊們隻是專心緻志的從事着做鳳鞋的工作:早上起身,白天工作,吃飯,晚來上床安息,每天做着這樣刻闆的文章。

     我自己可說是萬萬受不住的,所以我想伊們既然能終年的樂此不疲,必然也自有一種局外人所體味不出來的興趣在着。

    記得我曾經向那兩個處于領袖地位上的老處女問起過,伊們都表示很快活,唯一的原因乃是伊們對于這種繡作生活,天性特别的愛好;而這制鞋的一業,不但可以充分的發揮伊們刺繡的才技,他如打鞋樣,配鞋底等等,也無不含有一種美的意味,足以鼓動一般愛好美術者的興趣。

    伊們的快樂,大概就從這中間得來的。

    這倒是很合理的說法。

    因為我們無論教那一個人做一件工作,工作本身的輕重,猶可不加計較,最要緊的是必須這件工作恰合這個人的性之所好;大凡性之所好的工作,做起來必定起勁,一起勁便可做來特别的圓滿,而且還會久而不倦。

    現在這兩個老處女,便是這樣。

    至于伊們手下那八位年輕的姑娘呢?我雖未曾請教過,但料想起來,情形也約略相同;因為凡有做不慣這項工作的,早就稱病告退了,所剩下的自然都是對此确具興趣的人了! 伊們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富有“藝工”的精神,所謂藝工的精神,便是隻為了“藝術”和“工作”而工作的意思。

    伊們每做成一雙鳳鞋,時間上至少就得費一個月,而在這一個月以内,伊們為着這一雙鳳鞋而所費的心力,更是無可限量;但伊們努力和結果,卻隻有太後一個人可以見到,即使給太後愛上了而禦用起來,也不過我們這廖廖幾個人得有欣賞的機會。

    此外更有誰能發現伊們的巧妙的工技?所以伊們當制作的時候,就不絕不存心想藉此誇耀于大衆,一心隻是想把這一項工藝做得如自己理想一般的完美而已!何況伊們所做成的鳳鞋,多數是給太後打進了冷宮,永遠讓那兩個飽食無事的老太監看守起來的,根本沒有問世的機會,伊們等于白白的努力了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