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五回 各業藝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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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後的成績是好是壞,我們外行的人很不容易辨别得出,除掉這些以制絲為專業的小姑娘而外,惟有我們那位敏慧多能的太後,才有這種超人的眼力。

     待到晚上,太陽光已收斂之後,這些已染好而猶未曬幹的絲,就得打石坪中收進屋來,以免晚上起了暴風雨,把那些顔色打壞。

    在屋子裡是不用竹竿的,而是用一種特制的木架來把它們一絞一絞地套起來的。

    這些木架是做得很講究的,且還漆着極美觀的顔色。

    有時候在白天裡,做絲的人也有直接把這引起木架子擡出去曬絲的,這樣就可省卻一番從架上取下來,再挂到竹竿上去的手續了。

     這引起制絲的女孩子們是不需穿插什麼宮裝或禮服的,伊們盡可自由穿着各種輕便靈巧的服裝;好在伊們閑的時候也很多,正好把這些工夫都用在裁制自己的衣服上面。

    所以伊們每天都是打扮得象過年過節一樣。

    且因人多有比較的緣故,伊們便格外的起勁;要不是怕太後見了責罵,伊們也許會比妓女打扮得更俏麗呢! 待到顔色染好,絲也曬幹,成績已到了很滿意的地步;于是這些便從架子上一一取下,再用那些木制的錠子,分别繞将起來,大概總是每一種染色繞一個錠子。

    繞好之後,既不用以織綢,便中有留作繡花或縫衣的材料了;一時卻用不到那麼許多,隻能先行收藏着,待到縫工們需用的時候,再指明了顔色選去應用。

     關于制絲的一部分工藝的叙述,可說是至此已盡了,接下去我們就要講到宮中的鞋業了。

    雖然在宮内比較有一些地位的女性日常所穿的鞋子,都是由專任制鞋的藝工所制的;但其中所以專門供養着這些藝工的主要目的,卻實在是為着太後一個人。

    因此,本文的叙述,也以太後所禦用的鳳履為重心。

     論到太後的鳳履,讀者别以為是一個很小的小題目,如其原原本本的細講起來,真有不少的字可寫咧!先說管理的一點:就有兩個太監,終年一事不做的專門給指定着為太後管理鳳履;他們也并不覺得這項差使是輕差使,隻覺得是十分重大,他們一些也不敢懈怠,永遠小心翼翼地看管着這些鳳履,象看管什麼寶庫一樣。

    依着事實講,太後的鳳履确也可算得是一種貴重的寶物;因為大多數的鳳履上,都有價值極巨的寶石,珠玉,或翡翠鑲嵌着,絕不是什麼平凡的東西,保管這些鳳履的屋子,也是一間極大的偏殿,四面的牆壁上,從天花闆到地下,全用木闆格成了許多的木匣子,一行行的無慮數百。

    每一雙鳳履占着一個匣子。

    外面又依次編着号碼。

    另外有一本很厚的簿子,簿子也記着同樣的号碼,且在每個号碼之下,注明白這雙鳳履的式樣,顔色,花紋等等;這一本簿子,就存在一個專給太後繕寫文件的女官那裡。

    待到太後忽然高興想換一雙鳳履了,便教這個女官把那簿子送上去,讓伊自己慢慢地翻看;看定了,隻須說出一個号碼來,便立刻可以派人去把伊所選中的那一雙新鞋子取來了。

    如今說起來,也好算是是一種适合于時間經濟原則的科學管理法了! 這兩個專門保管鳳履的太監,當然不能就算是制鞋業的藝工,隻好算是宮中的執事人員之一。

    所謂制鞋業的藝工是另有一班人,伊們也都是女性,卻并不作為宮婢,一樣可以自由進退的,伊們所擔任的工作确然也是一項專門技術,決非毫無訓練的變通人所能勝任的,但也并不如何勞苦;以我處于旁觀者的地位看起來,正和宮中其他各業藝工所任的工作一般的好玩,一般的有趣。

    伊們的中間,還有兩個負着管理責任的領袖,那是兩個約摸五十多歲的老婦人。

    ——實在不是老婦人,而是老處女;伊們都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被雇用到這宮來的。

    單是從事在這制造鳳鞋一項工作上的時間,至少也有二十多年了,所以太後對于伊們,比較上也是很優待的。

    在伊們手下工作的還有八個年輕的姑娘。

    伊們都曾以過一番嚴格要求訓練:第一步伊們必須學習打樣,所謂打樣,就是在白紙上預先畫出各式各樣的鞋子來,以為着手制造的依據。

    這打樣的一部分工程,如其隻需畫出一個約略的輪廓,自然是不很費事的;便伊們所打的樣,卻必須非常的精細,而且在畫好之後,還得用極細極細的絲線,就在紙上粗具規模的界将起來。

    因此,每打一份樣兒,總得費許多的心力。

    再加從前時候的人,在工作的時候,對于光線往往是絕不注意的;宮中既沒有适當的燈光,特地為伊們配置,伊們自己也不甚介意,于是伊們的目力,便不免大受傷害,做不到二三年工夫,就得在鼻子上架起一副光充很深的老式眼鏡來了。

     太後對于制造這一部分工藝的興趣,雖沒有欣賞育蠶那樣的高,便也決非絕不注意,平均在一個月内,總得有一兩次親自走到伊們工作的所在去察看察看。

    可是當伊老家才打禦座上站起身來,打算開步走的當兒,早有一個太監匆匆的先自趕将出去,知照了那些制鞋的藝工們,好讓伊們湊早收拾好一切,并用心工作起來,靜待太後駕臨。

    這種行動,在我們現代人的心目中看來,似乎也是一種作弊;但在那時候太後自己卻并不以為忤,反覺得這是一種不可少的步驟,因此伊無論到什麼地方去察看,所見到的無非是一些不真實的僞境。

     那些制鞋的藝工們也另有一座院落占着,這座院落卻在一帶平台的下面,地勢很低,房屋倒不少,一般也有一列正殿,兩列偏殿;伊們日間都在正殿上工作,晚間分别突在兩旁的偏殿中。

    在工作的時候,那兩位領袖的老處女便不停的在照管着,看有畫得不對,或繡得不對的,就立即加以糾正,所以伊們的四隻眸子是永遠釘着那八個女孩子的手上的,眼光老是随着伊們手内的針線上下閃動,一些也不敢放松。

    這都是我随着太後去察看時所見面的情形,不知道當我們走出之後,是否還是如此鄭重? 記得在我最初随着太後去的那一次上,太後也曾細細地給我講論過一番。

     “說來也許會合你詫異的!我們每做一雙鞋子,自打樣起始,一直到全部完工,至少必須費一個月的工夫。

    ”太後首先向我說道:“這真是一件很費事的工程,其中委實有不少的手續呢!便是這些女孩子們,你也不能太小看了!伊們的技術都是極精到的,外面的工人,那裡想比得上伊們!最先,伊們總得在白紙上畫出一個鞋樣來;畫鞋樣是一件很費心思的工程必須面面顧到,諸如鞋料,式樣,花紋等等,無一不須妥加考慮和配置,以期适當;而其中尤以鞋跟的高度,應該最先決定。

    ” 接着,伊就和我專論鞋跟。

    ——這裡所謂鞋跟,乃是專指當初滿洲的婦女所穿的高跟履。

    (這種高跟履通俗喚做旗鞋。

    它們的式樣也和一般的婦女所穿的鳳鞋差不多,隻是頭不尖,且在鞋底下裝着一截木跟而已。

    可是這截木跟的位置,卻不在後面的跟上,而在足底的中部;人穿着這種高跟履走路,真象踏着一副低型的高跷一樣,别有一種流動的姿态)——這種鞋跟随的高度,是必須和上面的鞋底的厚薄,和鞋子的式樣互相呼應的;某種的鞋底,必須配某種尺寸高的木跟,那是不能不仔細研究的,否則穿的人就會感覺到不舒服,甚至會感到痛苦。

     大概這截木跟的高度,總在三寸至五寸之間。

    同時還得注意,不能做得太粗笨,必須很輕巧。

    而在太後和其他一般貴婦人所穿的履上,那截木跟随還得加意點綴一番;比較普通的點綴是用各種顔色的碎玻璃片團團地插嵌着,中間少不得還要用些麻線或紗線之類繞緊起來,以免散落。

    這樣一點綴,逢到有陽光照耀着的時候,便會閃閃生光;教人看了,還當是踏着一截寶石鑿就的鞋跟咧!但這是不很容易見到的情形,因為這截鞋跟随既是永遠在人的足下踏着,又沒有多少高,那裡會時常給陽光照射呢?鞋跟的底下是裹着一層層的棉布,用很細的小釘釘着,或用很堅韌的皮線縫起來;這樣一襯,走路的時候,便不至再閣閣地發出惱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