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六回 老佛爺安抵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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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位總管太監李蓮英,便大大的忙亂起來了;凡逢到要表演什麼儀式的時節,總不能不請他來當導演,此刻自然又少不掉他。

    他先向那十六名給太後擡鸾輿的小太監做了一個眼色,他們就知道了,立即停止前進,端端正正地站在禦道的中央,使太後的臉,恰好貼對着那三扇中門中間的最大的一扇大門。

     這十六名太監,便象十六尊石像似的肩着太後的鸾輿,一動不動地站立着;因為這一座鸾輿是絕對不能讓它沾着泥土的,否則尋常人家的官轎,當主人端坐在裡面等候什麼事情的時候,轎夫盡可暫時卸下他們肩膀上的擔負來,讓這轎子停在路上,主人一般也很舒服,而他們卻就省力多了。

    然而這種福氣,卻不是給太後擡鸾輿的十六名小太監所敢妄想的;他們這時候不但不能把鸾輿歇下肩來休息休息,而且連大氣也不敢喘咧! 太後的鸾輿既已安置好之後,我們便得趕快走進宮去,把我們原是陪駕東幸的随從的地位,一變而為留在奉天宮内,恭候聖駕的留守人員。

    ——說破了真是極可笑的——這裡所說的我們,并不隻是指點我們八個女官而言,連光緒,隆裕,和瑾妃都一起包括内;因為他們對于太後,一般也是處于臣下的地位上啊!我們雖然必須先進宮去,但不能從正中那扇大門而入,而且是不許乘轎的;于是我們都紛紛從轎子裡走下來,讓光緒率領着,魚貫似的打左邊的一扇較小的門洞裡走進去。

    一進去,先是看見一片很廣大的庭院,但我們的接駕禮,卻并不能就在這一個庭院内舉行;我們便穿過了它,走進了第二個同樣大小的庭院,再從這第二個庭院,走到第三個庭院,這個庭院的面積,是更大了,比最先的一個,約莫大出一倍,我們就在這庭院裡歇住了,準備接駕。

     我們走進來的時候,已将那宮中原有的一班古樂隊,和袁世凱所借給太後的一班西樂隊全帶進來了;但為習慣所拘束,西樂隊當然是不能在這種正式的典禮中演奏的,所以我們便隻能依舊借重那一班可厭的古樂隊。

     這時候,在各個庭院裡,以及每一座宮殿之中,已早有許多太監分布在那執役了。

    這些太監,有一半是向來留守在這裡的;其餘的一半,都是當太後未啟程以前,給李蓮英預先打發來灑掃殿宇,收拾花木,并準備一切應用的東西,以便太後和我們到來的時候,不緻于供應不周,所以當我随着光緒隆裕走進去之後,一瞧滿眼全是熟人,一切布置,也和北京的皇宮差得很微,使我險些懷疑自己并不曾到奉天;隻有幾座大建築物的式樣,那是和北平截然不同的。

     不時也不容許我有充分的時間去細細觀察,隻看了個大概情形,便忙着準備接駕。

    我原沒有什麼東西好準備,可是大家都在忙亂着,我也就閑散不來了,其中忙亂得最厲害的卻要算那一班古樂隊。

    他們先是把那幾個裝樂器的架子裝配了起來,各人站到了适宜的地位上去,然後讓他們的下手打架子上挑出幾種應用的樂器來授給他們。

    ——這些所謂應用的樂器便是饒钹,銅鑼,和小皮鼓等等;當然更少不掉那架九音鑼。

    ——待他們每個人都有把應用的樂器捧到了手裡之後,接駕的準備工作便完成了;于是就有一個太監奔出宮去,知照那獨自陪着太後在大門外等候的李蓮英說,裡面一切都準備好了。

     接着,又有一個太監跌彈子般的滾進來,向我們報告道:“太後起駕了!” 這個消息一到,音樂便立即開始演奏起來,整院子的人,都一齊跪下去了。

    光緒是跪在正中那幾級大理石的石級的旁邊,這樣,當太後下轎的時候,他便是跪得和太後最貼近的一個人了。

    他的背後,依次跪着隆裕和瑾妃。

    在他們兩位的後面,照例總是我們八個女官。

    我們八個人是不分什麼次序的,誰在前,誰在後,各人盡可随自己的意思而定,從不受什麼拘束的。

    除卻我們這一起十一位之外,其餘的太監和宮女們,雖然依舊散布在四周,卻不須排列起來,隻看他們原是站在什麼地方,便跪在什麼地方;因此不僅在這第三層的一座庭院裡,便是在前面兩個庭院裡,和其他各處,也都是一堆一堆的跪着許多人,湊就了一幅色調很鮮豔的漫畫。

    可是這幅漫畫中的人物,卻并不包括那些奉天官員,因為他們是未奉宣召,輕易不準進宮的;而我們此刻在排演的這一套接駕的典禮,又是久已成為一種絕對内庭化的重典,非皇宮中人是不用想參與的。

     我們這一次重返故鄉,無論在精神上,形式上,都是和尋常人的回老鄉不同。

    第一,尋常人回鄉多半是出于自動的,而我們卻是絕對的被動;第二,尋常人回鄉,十九是舊地重遊,而我們卻是初臨故土。

    所以這種情形,實在是非常特别的!與其說在搬演一幕喜劇,無甯說是在目擊一幕内心的悲劇的演出。

     究竟我那個曾經發生過什麼感覺,不但如今追想起來,已是一些影象都沒有;便是在當日,也不見得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