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回 老頭陀空張皮布袋 小居士受坐肉蒲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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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元朝至和年間,括蒼山中有一個頭陀,法名正一,道号孤峰。

    他原是處州郡學一個有名諸生。

    隻因性帶善根,當其在襁褓之中不住的咿咿晤晤就像學生背書一般。

    父母不解其故。

    有個行腳僧上門抄化,見了鬟抱在手中,似啼非啼似笑非笑。

    僧人聽之說他念的是《楞嚴大藏真經》,此子乃高僧轉世。

    就回他父母乞為弟子。

    父母以為妖言,不信。

    大來教他讀書,過目成誦。

    但功名之事非其所願,屢次棄儒學佛,被父母痛懲而止。

    不得已出來應試,垂髫就入泮,入泮就幫補。

    及至父母亡後,他待二年服阙,将萬金家産盡散與族人。

    自己縫一個大皮袋,盛了木魚經藏等物,落去頭發,竟入山修行。

    知道者稱為孤峰長老,不知道的隻叫他做皮布袋和尚。

    與衆僧不同,不但酒肉淫邪之事戒得甚堅。

    就于僧家本等事業之中也有三戒。

    那三戒是:不募緣,不講經,不住名山。

    人問他為什麼不募緣,他道:“學佛之事大抵要從苦行入門。

    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使饑寒之慮日迫。

    饑寒之慮日迫則淫欲之念不生,淫欲之念不生則穢濁日去,清靜日來。

    久之自然成佛。

    若還不耕而食,不織而衣,終日靠着施主拿來供養。

    腹飽則思閑步,體暖則爰安眠。

    閑步而見可欲,安眠即成夢想。

    無論學佛不成,種種入地獄之事不求而自至矣。

    我所以自食其力,戒不募緣。

    ”人問他為甚麽不講經,他道:“經忏上的言語是佛菩薩說出來的,除非是佛菩薩才解得出。

    其餘俗口講經,尤如癡人說夢。

    昔陶淵明讀書不求甚解。

    夫以中國之人讀中國之書,尚且不敢求甚解,況以中國之人讀外國之書,而再妄加翻譯乎?我不敢求為菩薩之功臣,但免為佛菩薩之罪人而已。

    以此知愚守拙,戒不講經。

    ”人又問何不住名山,他道:“修行之人須要不見可欲,使心不亂。

    天下可欲之事不獨聲色貨利。

    就是适體之清風,娛情之皎月,悅耳之禽鳥,可口之薇蕨,一切可愛可戀者皆是可欲。

    一居勝地,便有山靈水怪引我尋詩,月姊風姨攪人入定,所以如名山讀書者學業不成,如名山學道者名根難淨。

    況且哪一處名山沒有燒香的女子随喜的仕官?月明翠柳之事乃前車也。

    我所以撇了名刹來住荒山,不過要使耳目之前無可沽滞的意思。

    ”問者深服其言,以為從古高僧所未發。

    他因有此三戒,不求名而名日彰。

    遠近之人發心皈依者甚衆,他卻不肯輕收弟子,要察他果有善根絕無塵念者,方才剃度。

    略有一毫信不過,便拒絕不收。

    所以出家多年,徒弟甚少,獨自一個在山澗之旁構幾間第屋,耕田而食,吸泉而飲。

     一日,秋風蕭瑟,木脫蟲吟。

    和尚清晨起來,掃了門前落葉,換了佛前淨水,裝香已畢,放下蒲團,就在中堂打坐。

    忽有一少年書生,帶兩個家童走進門來。

    那書生的儀表生得神如秋水,态若春雲。

    一對眼睛比他人更覺異樣光焰。

    大約不喜正觀扁思邪視,别處用不着,唯有偷看女子極是專門。

    他又不消近身,随你隔幾十丈遠,隻消把眼光一瞬,便知好醜。

    遇者好的就把眼色一丢。

    那婦人若是正氣的,低頭而過,不着到他臉上來,這眼光就算是丢在空處了。

    若是那婦人與他一樣毛病的,這邊丢去,那邊丢來,眼角上遞了情書,就開交不得了。

    所以不論男子婦人,但生下這種眼睛就不是吉祥之兆,喪名敗節皆由于此。

    看官們的尊目若有類此的不可不慎。

    彼時這書生走進來,對佛像拜了四拜,對和尚也拜了四拜,起來立在旁邊。

    和尚起先在入定之時不便回禮,待完了工課方才走下蒲團,也深深回了四拜。

    叙坐已定,就問其姓名。

    書生道:“弟子乃遠方之人,遊蘇浙中,别号‘未央生’。

    聞師父乃一代高僧兩間活佛,故此齋戒前來,□仰說話。

    ” 你道那和尚問其姓名他為何不稱名道姓,卻說起别号來?看官要曉得元來之時士風詭異,凡是讀書人不喜稱名道姓俱以别号相呼。

    故士人都有個表德,有稱為“某生”,有稱為“某子”,有稱為“某道人”。

    大約少年者稱生,中年者稱子,老年者稱道人。

    那表德的字眼也各有取義,或是情之所鐘,或是性之所近,随取二字以命名,隻要自己明白,不必人人共曉。

    書生隻因性耽女色,不善日而喜夜,又不喜後半夜而喜前半夜,見《詩經》上有“夜未央”之句,故此斷章取意名為“未央生”。

     當時和尚見他稱譽太過,愧不敢當,回了幾句謙遜的話。

    其時瓦铛之中齋飯已熟,和尚就留他吃了晨齋。

    兩個對坐談禅,機鋒甚合。

    原來未央生性極聰明,凡三教九流之書無不浏覽。

    這禅機裡面别人千言萬語參不透的,他隻消和尚提頭一句就徹底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