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新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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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西往南,往四處, 有國旗的地方就是樂土。

     他們,在這象昨天剛降生的雙石鋪,新搭起草棚,剛擺上貨物,象歌唱似的把酒飯吆呼,敲着鍋杓似敲着鑼鼓。

     幾包香煙,一盆豆腐,或攤些棗糕,或擔些油醋,幼童與老人,或一對中年夫婦,把流亡,把艱苦, 變成自立的基礎! 不受人憐就不肯屈服,肯去掙紮天才相助, 這堅強,這樂觀,這民族生命的豐富,從流離與死亡找到活路! 啊,這偉大的民族, 啊,這偉大的疆土, 剛剛從巴山棧道裡走出,又向秦嶺橫雲找我們的去路! 秦嶽的雄奇,終南的林木,一脈奔馳,千峰起伏,雄渾蒼茫是秦嶺的風度。

     橫斷中原,把大漠的風沙截住;南海的溫風雨雲,飛過巴蜀,也被截住,把自己裝成明綠的畫圖,時時給自己一山雨露。

     沒有巴山愁人的曉霧,也沒有八達嶺上的風狂如虎,這劃開南北的奇峰巨谷,以北地的陽光,閃出,噢,閃出,南國的濃綠,綠到極度,也明到極度, 象蜻蜓,在蓮塘的晴午,憑空顫翅,天光與山光明得閃目,爽朗,爽朗得令人狂舞,爽朗得令人歡呼! 峰掩着峰,樹藏着樹,象些巨人争着向人間插足,無可插足,擠在一處,山頭掩着山頭,腳跟踏陷了深谷,石的身,石的骨, 奇偉的裝束, 冠是白雲,衣是碧樹;靜立萬古, 萬丈直豎, 巨大的陰影藏着狼虎! 偉大的公路, 急轉直豎, 不住的驚呼, 無情的斜度, 大散關頭,車聲如虎! 過了雄關,漸入坦途,回頭,青天盡處, 青峰起伏, 越遠越美,忘了困阻,忘了驚險,看着畫圖。

     眼前,展開了北方的景物:挺拔的高粱,低首的稷黍,帶着紅纓的玉米美如村婦。

     笨重的車,黃土的路,默默的黃牛聽着小驢叫鬧長呼。

     樹葉上,人臉上,都帶着一層黃土,愛害羞的村女扛着鐵鋤,偷偷的,她看着我們過路;我們,身上是汗,臉上是土,象些剛被掘出的紅薯,勇敢的走上寶雞城外新修的大路。

     新的路,新的鋪戶, 新的氣象是新的覺悟:這徵煙區的黑色的縣府,幾年前,垂死似的合着雙目,看不見山中的煤鐵林木,看不見水利與别的财富;在抗戰的今天,景色如故,還是渭水奔流,夾岸的土山直豎,可是潼關的炮聲驚醒了病夫,認識了門外的山川是座寶庫! 去取,去取山中水中的天然積儲! 去取,去取由太原開封搶救出的器物;來,不接收敵人金錢的工徒! 來,不做奴隸的義民義婦! 把拆來的鐵軌制成刀斧,把破舊的機車當作馬達旋舞! 來,你們,熱心合作事業的人物! 将計劃簡單而适當的提出,以我們的土産,以我們的勤苦,打下抗戰中的建設的基礎! 聽,車輪急轉,人馬喧呼,汽笛嗚嗚,馬達突突! 聽,寶雞峽水日夜催促:北五省的電力在此藏儲;快,快,用電的速度,開發這養育東亞文化的高山厚土;東海邊沿上的繁榮薄如皮膚,回來,回來吧,文化,回到複興之路。

     複興西北複興民族, 來光耀這民族之母! 寶雞車站 平津,青島,和大明湖上的濟南,四大都市,與它們的山水林泉,都給過我可記憶的勞苦與閑散,時時給我的夢裡添一些香甜。

     在風雨或月明的夜間,無論是青島還是平津濟南,遠遠的,斷續的,我聽見,——一聽見就引起一陣悲酸——那火車的汽笛忽長忽短,無情的,給銷魂的離别以驚顫,催促着愛人或愛子把熱淚偷彈! 隔着北平的堅厚古舊的城垣,或在青島的綠浪的海邊,每一聽到這凄涼的呼喚,便想到雪地冰天的綏遠,或隔江相望的武漢, 多少行人,多少路程,多少情感,這一聲哀鳴,多少悲歎! 同時,在山前,也許在河岸,不管是春雨催花,還是秋雲慘淡,聲在車前,先把消息送入車站,把多少憂疑關切與懸念,突然的變作狂湧的欣歡! 老友們,也許十載未見,父子夫婦,相别數年,都手握着手,肩并着肩,教熱淚流濕了笑顔! 孩子們,争着搬動筐籃,想立刻打開遠地來的神秘的瓶罐,或嘗一嘗匣中的糕點,快活得好似要過新年! 啊,多少人世的離合悲歡,都在這不入絲弦, 沒有韻調的鳴聲裡湧現! 還有什麼比它更實際,更浪漫,機械的它啼喚, 每一啼喚,卻似春林中的杜鵑,給詩心添加上多少傷感! 從七七抗戰, 在青島與濟南, 天明,黃昏,或夜半,我聽見,我聽見, 那汽笛,那戰争的呼喚! 啊,多麼勇敢,多麼果斷,拖着兵車,野炮,炸彈,冒着轟炸,冒着危險,開往前線,去應戰, 啊,偉大的中華去應戰,應戰! 有什麼閑情再去想象感歎,那行人遊子的悲歡, 那太平年月小小的哀感;聽,聽這急促的聲聲呼喚,是中華的吼聲與赴戰的狂喊! 我聽,我還去看: 當海風把青島的晚霧吹殘,或星島外橫起來灰藍的晚煙,汽笛引着車聲,來自濟南,成群的矮腿的小商小販,帶着在中華掙下的銀錢,或幾包未能賣完的“白面”。

     矮的人,矮的家眷, 都收起往日的驕狂傲慢,含着淚,低着頭,走出車站;海邊上橫列着黑黑的一片,是他們的巨大的戰船,也逗不出他們的一個笑臉! 在濟南的清靜的夜晚,笛聲不斷,星光燦燦,英雄們的列車奔赴前線。

     車外僞裝,柳枝急顫,車内,沒有燈光,戰士無言,象怒潮疾走,直到海邊才浪花四濺,啊,壯士到了戰場,才殺喊震天! 可憐,在初秋的傍晚,三聲巨響,紅光如閃,十裡外落葉滿園, 震顫了鵲華,震顫了千佛山,鋼的巨橋在泥沙裡癱陷! 那七十二泉的濟南, 不久,重演了“五三”的慘變;到徐州,到鄭州,到武漢,随着不屈膝的人們流亡四散,那嗚嗚的汽笛就是我的指南! 自從走入巴蜀的群山,隻有在夢裡才仿佛聽見:噢,在北平紅了櫻桃的春天,賣花的聲裡夾着一聲半點,那對旅客的輕喚, 使想象立刻飛馳到地北天南,立刻想贊頌這雄偉的河山! 噢,那從東海到西安,當洛陽剛開了牡丹, 穿過大河滾滾的潼關,明綠的鋼車馳過明綠的華山! 啊,已經一年,已經一年,我隻能在夢中聽,夢中看,那簡單的鳴聲與奇麗的山川! 可是,在今天, 在渭河上微風的夜晚,我又聽見, 象久别的故鄉的語言,那汽笛,甜脆的流蕩在山水之間! 隔着淚,我又看見, 那噴着火星,吐着黑煙,勇敢熱烈的機車躍躍欲前,象各黨各派團結抗戰,一輛膠濟,一輛北甯,一輛平漢,不同的式樣,标記,首尾相連,每一列都是個合作的集團! 到鹹陽,到西安,旅客忙亂,到洛陽,到潼關,壯士赴戰,啊,赴戰!赴戰! 奪回平綏,平漢,和所有的路線;國土是身,路是血管,還我山河,要先求血管的舒展! 笛在響,車在動,燈光搖亂,啊,寶雞,珍重!再見! 西安 西安,西安! 黃的土,藍的天。

     古秀的城垣, 帶着那麼多的曆史與患難,還是那麼開朗安閑, 悠然望着南山! 陵墓,園林,亭館, 到處是漢瓦秦磚; 這史的城,詩的園, 文化的搖籃, 有什麼立在地面 上的都城,連羅馬與雅典,有這樣複雜而單簡; 象終南山上的雲氣往還,象泾渭二河的流入遠煙,變化萬端而又永久不變,經過多少代詩人的感歎稱贊還含笑的立在人間? 在這裡,是憑吊,是考證,還是遊玩,周秦漢唐總離不開口邊! 看,漢的槐,唐的碑,隋的寺院,路旁的酒館醉過詩仙! 看,四郊的山水,村莊,綠田,每一步啊都是詩的靈感;秦陵漢墓,綠草青天,霸橋的微風還記着古代的離怨悲酸;曲江池,來遊原, 阿房,未央,上林苑,沒有了林園, 沒有了宮殿, 黃土幾堆,積水片片,幾處鴉啼,一林莺啭,随着鄉人殷勤的指點,還能想出漢唐的富麗莊嚴! 看,那随着地心的震顫,離合無定的雁塔還在城南,美的缺殘引出想象的完善! 噢,這不朽之城,在曆史的春天。

     文化之花芬芳燦爛, 創造完自己的錦繡林園,再吸取異域的真美至善:景教的福音,佛國的經典,和繪畫,雕刻,戲劇與弦管,當羅馬的陽光向西沉轉,當北海的強盜正用斧钺殺砍,都象蜂蝶追尋蜜源, 來繁榮來豐富這世界的長安! 每當西北的寒風狂卷,把上林的花草吹殘, 由西而東,自北而南,香風花片四下裡流散,象柳絮因風,象萍随浪轉,把文化的種子播散在人間! 象花木遇到海風的和暖,文化在海邊上建起來新的樓館林園;冷落了南山,寂寞了長安,詩人的想象移轉到江南! 象兒女長成,四方遊散,衰年的慈母獨守着家園! 到今天,我們在抗戰,為了民族的生存,想起民族的古遠,熱血橫流,文化倒轉,由平津,由太原,由武漢,把新的花木送回故園。

     西安,這不朽的西安,以千百代的智慧經驗,以千百代的沉毅勇敢,擦一擦老眼,挺胸而前! 勇敢地他擔起西北的防線,防堵着大河,緊守着潼關,關中,這文化的泉源,先賢古哲的陵園, 神聖,神聖不可侵犯! 啊,老當益壯的西安,不僅為抗戰而興奮忙亂,不僅想恢複了舊日的尊嚴,也由全民族的沖殺血戰,得到更崇高偉麗的靈感:北望榆關,遙接着綏遠;自己的油田,自己的棉炭,接連着前後套的糧草,皮毛,堿與鹽;穿過金佛峽口,越過馬牙雪山,偉大的公路,打通了甘陝,到臯蘭,到青海,到蘇聯,創出歐亞輸運新的紀元;看,順着黃土層上的隴海路線,去交接平浦與平漢, 或一直的,在長江大河之間,飛馳到海邊; 象大鵬雄立高原, 雙翅齊展,昂首向天,這新中華的世界的西安! 新的中華,喲,理想不就是夢幻,以北平為牛津,到處都是花園,天津青島擠滿了我們自己的舟船,西安,那時候的西安,雖然遠離着海岸, 卻以開朗的城市,多水的郊原,以關中的棉,同官的炭,以豐富的西北的天産,以向東向西向北向南,向國内向國外的交通路線,以工以商展開曆史的光燦,教世上所有的言語稱道着西安! 那時候,漢唐的詩景又到人間,由韋曲王曲直到終南,惱人的花色,鳴蛙的稻田,一路都是公園; 同樣的,千古香暖的溫泉,有水陸庵與華子崗的藍田,當端午,中秋,每個休假的期間,都由早到晚,歌聲不斷,飽暖的工人,攜着家眷,和學生,販商,連警察,都春風滿面,來休息,來遊玩, 把古帝王的亭台池館,把美麗的山川, 把曆史的責任,民族的健全,用平等的享樂分布在民間! 為了自由平等的理想,我們抗戰,将士們,你們忠誠,你們勇敢,值得千秋萬世的稱贊,啊,讓我把這更高的福幸,更遠的判斷,用坦率熱情的語言, 在你們的旗光劍影裡敬獻! 用我們的血保衛西安! 用我們的血創造西安! 用我們的血給曆史添上光燦,給兒孫留下個地上的樂園! 潼關 當終南雲霧往來如夢,當華清泉水溫慰着夜的臨潼,長安市上燈寂人空, 悄悄的我們辭别了古城。

     當早霞把太華的蓮峰染紅,當朝陽把綠葉上的露珠兒照明,興奮,象剛醒的小鳥展翅飛鳴,踏上黃土大路,一路的歌聲,我們興奮的向潼關進行! 噢,這地球上最廣大的黃土積層,由甘肅,山陝,鋪到山東;峭立如山,山上坦平,一道道,一層層, 黃的高原黃的土嶺, 黃牛在溝裡緩緩而行。

     溝裡是大路,小村在山頂,壁直的土山開着窯洞,洞上炊煙,洞外雞鳴,到晚上,燈光遠遠的挨着星星。

     噢,黃的土,黃的水,黃的風。

     黃色的樸素,黃色的安靜,仿佛能聽得見黃帝的音聲! 這可愛的黃土,多麼堅硬,又多麼輕松: 結成山,結成嶺, 結成良田萬頃; 卻又微細的浮動在空中,微辣的飛入鼻孔; 白天,伴着旅客遊行,晚上,以黃土的大炕伴着好夢,這堅硬與輕松, 幹爽與凝重, 給中原以特有的顔色與風景,也給北方之強以特有的性情。

     這金色的母親給華北以生命,年年大地有兩季收成;她生育,她埋葬,多少座都城,和多少代的英雄, 民族的曆史與民族的鬥争,都記憶在這金色的沙土中。

     贊頌,噢,黃帝的子孫,來贊頌,象教徒們贊美那慈善的神明,來贊頌這黃的山河,黃的原嶺,贊頌這飛滿的天空, 流成黃海的黃沙,永遠流動,永遠補充, 每一粒沙呀有它曆史的使命! 贊頌,噢,豈止贊頌,我們也為它去戰争! 那東亞的海寇,以魔鬼的驕橫,以炮火,以屠殺,向這黃土進攻,來劫搶這黃潤的麥田,烏亮的煤層,想教華山泰嶽在太陽旗下肅立無聲! 這慈祥的大地不再凝靜,以暴雨,以狂風, 掀起來黃河,驚顫了秦嶺,把和平的農夫一齊喚醒;起來!從黃帝的園陵,到孔孟的聖境, 沒有恥辱,不要消停,隻有勝利才是和平! 黃的飛沙,黃的人影,殺聲象黃海正在沸騰! 這金子作的黃土,慈祥而神聖,為它去戰,去殺,去犧牲,保全住黃土,保全住文明,保全住黃土才解除了苦痛! 聽,這隆隆的炮聲, 以魔鬼的狂妄污辱着晴空,呼嘯,爆炸,地裂,山崩;屈服,還是毀滅,向魔鬼聲明! 冒着炮火,我們向潼關進行,啊,魔鬼的狂妄,炮火的無能;看,十萬人家瓦礫縱橫,不斷的炮火把橋梁街道打平;啊,怎樣收拾山河,怎樣把房屋修整,教魔手撲空,教魔手撲空,冒着炮火,我們建起破碎的新城! 用闆用沙墊起橋洞, 用闆用磚堆起屋棚, 依舊的養着雞犬,作着營生,馳名的醬菜腌在缸中! 這樂觀,這英勇, 把敵人的巨炮,盡管由夜晚響到天明,當作了除夕的爆竹聲聲! 無邊的憤恨攙着柔情,這是我們的家,我們的城,要死,就死在城中! 這偉大的固執正象那固執的黃土層,不動,永遠不動, 永遠以愚拙對付聰明! 看,這黃的山,古的城,盡管是千瘡百孔, 還高懸國旗,來往着士兵;英勇的士兵,不逃的百姓,在困難憂患裡結成弟兄。

     城裡的凄涼,同胞的苦痛,激動着城外的壯烈的鬥争,每一塊碎磚,每一片血影,都要,都要和敵人算清! 看,潼關高聳,大河奔騰,東來的黃水象海浪翻風;黃山黃水,日在天中,沒有雲,沒有影,沒有聲,一兩隻白鷗茫然飛動;黃的浪,灰的煙,渺茫無定,忽暗忽明,忽淺忽重,有時候蕩出一層綠影。

     浩浩的黃水無阻的暢行,忽然夾岸的黃山往一處收攏,峭立的雄關變成陝道的喉嚨;野性的黃流直往上擁,萬浪齊沖, 萬浪齊鳴, 象萬匹江豬噴浪興風;激怒的黃水,色變金紅,滾着黃沙,噴着金星,天,水,風,光,都在流湧。

     除了水聲炮響,沒有動靜,黃牛隐在山溝,火車藏在山洞,這慘酷的安靜是在戰争! 看,壁立的土山上千萬個窟窿一星火,一聲響,一條黑影,就引起敵人的炮火飛鳴;為維持着交通,還要避免犧牲,我們勇敢的車手,勇敢而聰明,沒有燈亮,沒有笛聲,他把車輛隐入洞中, 他勇敢,他慎重, 耐心的等待,等到三更;一秒鐘的争取,一尺路的突沖,使無情的炮火炸在平空,無聊的擊落黃土一層! 在山下,日夜,終年,保持着勇敢的安靜,噢,英勇的戰士,用銳利的眼睛,日夜,終年,看着槍上的标星,不許,不許對岸的敵人出聲,不許,不許敵馬微微一動,用我們的槍,眼,與忍耐的安靜,把敵人——象些老鼠——困死在山洞! 有時候成群的強盜上了小船,想控制住巨浪向城裡進攻,我們的槍比我們的黃河更不留情,沉着的,準确的,使黃浪變成鮮紅! 在山後,象四面的土山一樣安靜,象堅實的黃土一樣爽利幹淨,是我們聽慣了炮聲的嚴肅的軍營。

     我們的士兵,噢,我們的弟兄,用殷勤的手腳,耐苦的心性,調整的壕溝,開掘着窯洞,把每尊炮,每塊石,都擦洗幹淨,把戰場變作潔整的家庭。

     沉毅的,智慧的,把炮位調動,出奇的,緻果的,給敵人以反攻;聽,聽我們的炮聲, 山河笑傲,百姓歡騰,越過山,越過河,粉碎了敵營,山響,河鳴,回應着勝利之聲! 我們的官長,士兵, 噢,我們親愛的弟兄,這樣的勤苦,這樣的英勇,見了遠客還這樣的和藹謙誠;在壕裡,聽見了炮聲,會幽默的給你計算炮的射程;在街上,指點着凄涼的光景,感歎着百姓們的犧牲,他還沒忘掉五虎上将馬超的英勇;看,這多麼老的樹,多麼大的槍孔,那時候,白臉的曹操該怎樣心驚! 靜靜的微笑,安閑的語聲,他們,噢,勇敢的弟兄,仿佛忘記了生命, 忘記了反應着危險的那些閑情;仿佛是為潼關與黃河而生,血象黃河的沸騰, 心象潼關的堅定, 潼關大河的保障是他們的光榮! 官長,士兵,噢,親愛的弟兄,噢,民族的英雄! 祝你們勝利,祝你們成功! 祝你們把這黃山黃水用敵血染紅! 豫西 當理智的權威退讓給武力,炮火是愚人的最好的遊戲。

     就是在暴敵的瘋狂的炮聲裡,我們互道珍重,相視依依,與守潼關的猛士握手,分離,沿着黃土的大道走進豫西。

     啊,這棉棗之鄉,虞虢的古地,也從轟炸認識了誰是仇敵。

     千炮萬炮向鐵橋射擊。

     教黃河的水花随火花激起,多少金錢,多少兵力,隻賺來,可憐,四鄉八鎮一緻的憤激! 看,被炮聲驚醒了的山林與險地,再找不到,象當年的豫西,那使行人膽寒的匪迹;“梁山”上的人心本就沒忘了忠義,這無情的炮聲振起英雄們的正氣;“舅子!丈人!”用着中原莽壯的語句,“去打,去打,跟鬼子拚去才有出息!” 可憐,瘋狂的頭腦還玩弄着飛機,鄭重的向小小的棉廠施用空襲;好,不再種棉,我們改種高粱和玉米,有餅子窩窩更好争這口氣! 男人去打,女人種地,連孩子們也快樂的戴上草笠,幫着鋤草,施肥,放牛,喂雞。

     男人去打,女人就擔起勞役,帶着籮筐,扯着小妹或小弟,走出十裡八裡, 從河東過到河西, 去搬石,修路, 或把高坡修成平地; 或者,趕着牛車,拉來沙粒,晴天就防備上壞的天氣,在公路兩旁一堆堆的堆起;雨後,把黃沙蓋住稀泥,教汽車飛快的輸送東西。

     啊,這可愛的人民,可愛的土地,都在抗戰中啊顯出了奇迹! 是戰争,還是在夢裡? 看,靜靜的棗林一望無際,微紅含笑的棗兒把樹枝壓低;看,田上的清風撫弄着麥稷,把豐年的風聲到處傳遞;看,沒有時裝,不懂什麼婦女問題,那些梳辮兒的村姑,黃面的婆媳,會代替男人,比男人還要精細,把天時,地利,與人和配齊! 當我們在棗林裡休息,那安閑的樹影,與香甜的空氣,仿佛是在淵明的詩境裡;當我們到棗林裡去避空襲,老幼都匆忙的把牛馬掩避,靜美的田園,緊促的呼吸,赤裸的頑童把手腳抓緊了大地;這忽靜忽動,忽緩忽急,這田園的詩景與殺人的利器,使現實與夢境縮短了距離;這不是夢,而是個謎,曆史的美麗是它的謎底! 我們是愚癡,還是秀氣? 誰敢斷定,敢斷定的必遭打擊! 生活的鬥争是曆史的延繼,五千年不止,因為我們永不休息! 不休息,不休息。

     今天,我們的人,我們的牲口,連我們的園地,都拿出那永不死亡的力氣! 這簡單的謎迷住了東洋的智力,隻好用炮火飛機安慰自己! 噢,炮火,炮火,飛機,飛機,一路上,我們看見炮火的劣迹,一路上,我們迎送着空襲。

     啊,魔鬼的聰明值得感激,替魔鬼宣傳的是它自己! 巨大的鐵橋,在陝州,在文底,都在魔鬼發瘋的日子飽受轟擊;在白天,還是陰慘的夜裡,炮的聲,炮的次數,炮的炸力,每個村童都記得清晰,這一代,世世代代,永不會忘記! 在陝州,當我們正從車站走向城裡,聽着河澗橋邊石水相激,遠望着山城的衰殘的美麗;那黃的山坡,綠的田地,恐怕呀還留着斑斑的血迹;當中條的血浪殺聲向大河波遞,這靜靜的古城曾看見侵略者的魔旗,也看見,噢,誰能不牢牢緊記,敵兵在綠草黃波裡掙紮着最後的呼吸! 我們正贊美那光榮的中條戰役,晴美的空中波動起殺人的信息;一眨眼,地面上已沒有人的蹤迹,給屠殺的鬼使以詛咒的靜寂。

     車站上,以在徐州,在開封的炮火裡,搶救機車與車輛的勇敢精細,敏捷輕巧的都找到掩避。

     一會兒,那毒狠的銀鷹已到河堤,安閑的旋轉,忽高忽低,分開,集合,合而複離,最後,以恐怖的呼嘯,顯出毒狠的得意,準确的把炸彈投在空地。

     十齡的小兒被破片殃及,短短的白褲已如血洗。

     白發的老人,是祖,是父?将他背起,老人無言,孩子低泣,默默的,緩緩的,在大家的憤怒裡,走向綠陰中的短短的草籬,啊,走向永遠的血的記憶! 這默默的老人,是作生意? 還是種着薄薄的幾畝田地? 要不是這橫禍奇襲, 也許一輩子不曉得國事的危急? 今天,默默的把孫兒背起,默默的,他可是認識了誰是仇敵! 洛陽(上) 不曉得為什麼是這樣,在我心靈深處那有音樂的地方,覺得最好聽的地名兒是洛陽。

     當色彩與音聲來會見詩的想象,往往我順着地名的音響,把它染成淺綠,或者微黃,象完美的鳴鳥,聲色相彰。

     就是這樣,當我每一聽到洛陽,在心服裡——我并沒到過那個地方,仿佛就覺到一隻彩禽在花林裡輕唱! 啊,今天,夏雨輕灑,鼓樂悠揚,那一向存在心中的景象,變成了眼前的真确風光。

     首先,我們去慰問,去拜訪,那慣戰的士兵與抗戰的名将;從他們的言談,從他們的信仰,我們看見了開封,信陽,中條與太行,使全世界興奮的那些戰場,怎樣在消滅,怎樣在掃蕩,怎樣以勝利榮耀着和平與解放! 不慌不忙的他們緊張,不卑不亢的堅持着信仰;這信仰,來自經驗與膽量,象五月的南風,和暢健康,把勝利的花香吹送到戰場上。

     借着他們的心智的明亮,我心上的浮雲變成晴朗的霞光;每當敵人猛攻,我們就冷靜的避讓,在敵人要戰的時間,要戰的地方,都叫他象剛進屋裡的蒼蠅那樣猖狂;我們等着,象獵戶等着虎狼,步步隐藏,步步不放,等着我們的時間,我們的戰場;象暮煙流暗了荷塘, 好動的蜻蜓都落在蒲葉上,我們從容的伸手,便夾住脆弱的翅膀! 就是這樣,我們在中條與太行,每次的勝利都記在“我們的”曆史上! 由他們的言談可以想到他們的氣相:沒有日耳曼武士的粗莽驕狂,也不象效忠王寬的骁騎與武将,以金珠錦繡裝飾起威振四方,潇灑的氣度,單簡的戎裝,心裡的精誠煥發在眉宇上,他們随便,他們和祥,自信,信人,給别人以信仰,象雨後新竹那樣堅美清揚,啊,這新中華的柱石與希望! 在金谷園中,天津橋上,或周公祠裡,噢,快樂的時光! 借着曆史的光燦,花木的清香,我們看,聽,不用再勞動想象,那新史詩的人物怎樣在生長! 順着郊外的大道,槐柳成行,我們到古靜的庵院祠堂,去慰問為國流血的弟兄與官長:在大殿上,或東西兩廊,那些英雄靜靜的伴着佛像,把痛苦與寂寞都忍在心頭上! 每個人都有些使曆史光榮的話講,可是守慣了紀律,或因為氣力不強,隻用微笑回答着拜訪,噢,有什麼描寫的力量,能畫出這微笑的聖潔與悲壯! 這無語的微笑,卻說明了整個的戰場,戰場上的困苦,掙紮,毅力,與希望,苦鬥的英勇,與民性的溫良,都在這一笑裡,象雨後的陽光,把希望與光明籠罩在灰雲上! 在院裡,閑倚着老松,或拄着木杖,已能走動的壯士,佩着十字章;步履緩緩,臉色淡黃,提起戰事,話短心長,指着戰場,指着槍傷,指着青天咒罵着海盜的強梁! 我們該有多少歌曲、多少文章,來紀錄,來頌揚, 這血肉的犧牲,事實的悲壯! 該有多少戲劇,到處演唱這最戲劇的行動,啊,關系着存亡?! 該有多少圖書,多少酒食,多少衣裳,以精神,以肉體,來感謝與調養,這些英雄,為你我呀,把熱血流在了沙場?! 在另個醫院,原諒我不能指出地方,隴海的職工也同樣的值得敬仰,冒着轟炸與炮火,他們奔忙,把性命完全交給了責任上! 耳聽着空襲,心系住車輛,車子的安全是良心的保障! 借着雪色,或借着星光,由黃昏一直趕到天亮,趕修那炸毀了的路軌與橋梁;為了軍需,沖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