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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跟住聲音去羨慕她。過了一陣又是誰說她被公館裡的聽差扭一下嘴巴。她說她氣病了一場,接着還是不斷的亂說。這一些煩煩亂亂的話金枝尚不能聽明白,她正在細想什麼叫公館呢?什麼是太太?她用遍了思想而後問一個身邊在吸煙的剪發的婦人:

    “‘太太’不就是老太太嗎?”

    那個婦人沒答她,丢下煙袋就去嘔吐。她說吃飯吃了蒼蠅。可是全屋通長的闆炕,那一些城市的女人她們笑得使金枝生厭,她們是前仆後折的笑。她們為笑着這個鄉下女人彼此興奮得拍響着肩膀,笑得甚的竟流起眼淚來。金枝卻靜靜坐在一邊。等夜晚睡覺時,她向初識那個老太太說:

    “我看哈爾濱倒不如鄉下好,鄉下姐妹很和氣,你看午間她們笑我拍着掌哩!”

    說着她卷緊一點包袱,因為包袱裡面藏着賺得的兩角錢紙票,金枝枕了包袱,在都市裡的臭蟲堆中開始睡覺。

    ***

    金枝賺錢賺得很多了!在褲腰間縫了一個小口袋,把兩元錢的票子放進去,而後縫住袋口。女工店向她收費用時她同那人說:

    “晚幾天給不行嗎?我還沒賺到錢。”她無法又說:

    “晚上給吧!我是新從鄉下來的。”

    終于那個人不走,她用手擺在金枝眼下。女人們也越集越多,把金枝圍起來。她好像在耍把戲一般招來這許多觀衆,其中有一個三十多歲的胖子,頭發完全脫掉,粉紅色閃光的頭皮,獨超出人前,她的脖子裝好顫絲一般,使閃光的頭顱輕便而随意的在轉,在顫,她就向金枝說:

    “你快給人家!怎麼你沒有錢?你把錢放在什麼地方我都知道。”

    金枝生氣,當着大衆把口袋撕開,她的票子四分之三覺得是損失了!被人奪走了!她隻剩五角錢。她想:

    “五角錢怎樣送給媽媽?兩元要多少日子再賺得?”

    她到街上去上工很晚。晚間一些臭蟲被打破,發出襲人的臭味,金枝坐起來全身搔癢,直到搔出血來為止。

    樓上她聽着兩個女人罵架,後來又聽見女人哭,孩子也哭。

    ***

    母親病好了沒有?母親自己拾柴燒嗎?下雨房子流水嗎?漸漸想得惡化起來:她若死了不就是自己死在炕上無人知道嗎?

    金枝正在走路,腳踏車響着鈴子駛過她,立刻心髒膨脹起來,好像汽車要軋上身體,她終止一切幻想了。

    金枝知道怎樣賺錢,她去過幾次獨身漢的房舍,她替人縫被,男人們問她:

    “你丈夫多大歲數咧?”

    “死啦!”

    “你多大歲數?”

    “二十七。”

    一個男人拖着拖鞋,散着褲口,用他奇怪的眼睛向金枝掃了一下,奇怪的嘴唇跳動着:

    “年輕輕的小寡婦哩!”

    她不懂在意這個,縫完,帶了錢走了。有一次走出門時有人喊她:

    “你回來……你回來。”

    給人以奇怪感覺的急切的呼叫,金枝也懂得應該快走,不該回頭。晚間睡下時,她向身邊的周大娘說:

    “為什麼縫完,拿錢走時他們叫我?”

    周大娘說:“你拿人家多少錢?”

    “縫一個被子,給我五角錢。”

    “怪不得他們叫你!不然為什麼給你那麼多錢?普通一張被兩角。”

    周大娘在倦乏之中隻告訴她一句。

    “縫窮婆誰也逃不了他們的手。”

    那個全秃的亮頭皮的婦人在對面的長炕上類似尖巧的呼叫,她一面走到金枝頭頂,好像要去抽拔金枝的頭發。弄着她的胖手指:

    “唉呀!我說小寡婦,你的好運氣來了!那是又來财又開心。”

    别人被吵醒開始罵那個秃頭:

    “你該死的,有本領的野獸,一百個男人也不怕,一百個男人你也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