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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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與泥金畫同樣,黝暗隐蔽了華麗織物的大部分花樣,隻有金銀線條在不時稍稍發着光亮。

     也許是我個人的感覺:日本人的皮膚,再沒有比穿着“能樂”衣裳那樣合适美麗的了。

     那種友裳大多絢麗多彩,使用大量的金銀線,而且穿着“能樂”衣裳登台演出的演員,與歌舞伎一樣不塗脂抹粉,日本人特有的微紅的褐色肌膚,或者那帶淡黃味的象牙色的本來面目,竟那樣地發揮了魅力;我每次觀看“能樂”時,總十分贊佩!金銀線的紡織品和刺繡的外衣之類也甚相宜,可是濃綠色與黃褐色的士卿禮服、狩衣之類、白色小袖便服等,實甚相稱。

     偶然發現美少年的“能樂”演員,他們肌膚細膩,有着稚嫩的容光照人的姿色,格外顯眼,具有與女演員相異的獨特的誘惑力,難怪昔日的達官貴人沉溺于童齡演員的美色,其原因即在于此,這是可以理解的。

     歌舞伎方面,以史實為題材的歌舞伎和演出的舞蹈,其服飾之華麗,不亞于“能樂”,且性的魅力遠遠超越“能樂”,可是屢次觀看,總覺得事實上卻與“能樂”相反。

    當初乍一看歌舞伎,無論肉感、绮麗的戲裝,都無甚異論。

     總之,昔日情景已屬過去,可是使用了西方化照明的今日歌舞伎舞台上,那種華麗的色彩容易陷于庸俗,觀之令人生厭。

     衣裳如此,化妝更是如此,如以美感而言,則随處是人為的化妝臉譜,無本來面目的優美實感。

    然而“能樂”則不然,演員的臉面、衣襟、手等,都以原來模樣登場。

    如此,演員清秀的眉目是其天生麗質,毫無欺人耳目之處,因之“能樂”演出時,看到旦角、小生不施脂粉的真面目,不會索然無味。

    我們感動的是:與我們同膚色的演員,穿着似乎不甚合适的武士道時代的衣飾華美的演出,他們的姿色是多麼地耀眼。

     我曾經觀看“能樂”上演《皇帝》一劇,那飾演楊貴妃的金剛岩①氏,我從他的袖口觀賞他手的美,至今難忘。

    我一邊欣賞其手的動作,一邊屢屢細察擱置膝上的自己的手。

    他的手看來如此的美,大概是因為從手腕至指尖的微妙的手掌的動法、獨特的技巧,都傾注在手指的處理上之故吧。

    可是他的皮膚上那仿佛從内部透發出來的光澤,不知從何而來,不禁令人驚異!無論如何,這畢竟是日本人的手,與我現在放在膝上的手、肌膚的色澤,無相異之處。

     我再三将舞台上金剛氏的手與自己的手相比較,仔細地觀察,确是同樣的一雙手。

    可是奇怪的是,這同樣的雙手,一到舞台上,他的手便具有了奇妙的美,而自己膝上的,隻是平凡的手而已。

     這種情況,不僅僅金剛氏的場合如此。

     在“能樂”舞台上,演員裸露在友裳之外的肉體,隻是極小的一部分,隻有面部、頸項、手碗、手指而已。

    演楊貴妃時戴上假面,真面目即被隐蔽,可是那極少裸露部分的色澤,也會給人以異樣的印象。

    金剛氏則尤為顯著。

    但大部分演員是極平凡的日本人,穿着現代服裝,他們的手也發揮着不易為人理解的魅力,令人膛目驚異。

     我反複這樣說明,因為覺得這決不限于美少年和美男子演員。

     例如平時我們不會為普逼男子的口唇所吸引,可是在那“能樂”舞台上,那暗紅色的滋潤的嘴唇,比那塗着口紅的婦女還具有肉感的吸引力,這大概是演員時時歌唱,嘴唇始終為唾液潤濕之故吧。

     但我又不認為僅僅是這一原因。

     少年演員的面頰紅潤,看來就十分鮮豔顯目。

    以我的經驗觀察,穿着綠色底子衣裳時,最為突出,因之面色白淨的少年演員自不必說,實際上容顔黝黑的童星,其暗紅的特色反而顯眼。

    這是因為面容白暫的少年,白與紅的對照過于鮮明,其結果,對于“能樂”服裝幽暗沉靜的色調,戲劇效果稍為強烈,而黧黑的少年演員,暗褐色面頰與紅唇不那麼顯眼,因而服裝與面色能相互映襯。

     素雅的綠色與古雅的茶色,二者之間相互掩映,黃色人種的肌膚顯得如此地得體而更醒目。

     我不知道色彩調和所顯示的美,世上還有什麼能與之比拟。

     如果“能樂”與歌舞伎一樣使用近代照明,則固有的美,恐因為強烈的燈光而将消失殆盡。

    因此舞台仍呈古時的幽暗境界,那是遵從必然的規則,舞台建築也是越古越好。

    地闆帶有自然的光澤,廊柱和舞台後正面的闆壁等閃着黑光,從粱到軒端的黝暗,仿佛一座吊鐘,懸罩在演員的頭頂,那樣的舞台,那樣的場所,最适合“能樂”的演出。

     從這一點看,近來“能樂”進出于朝日會館、公會堂等處,确是美事,可是其固有的獨特風格卻消失過半了。

     ⑦金剛岩(1886-1951)京都人,關西能樂界的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