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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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看到異常幽雅的日本客廳的壁龛時,總感歎日本人理解陰翳的奧秘,掌握光與陰翳的巧妙運用。

     其實這兩者之間并無任何特别的聯系。

     要言之,隻有以整潔的木材與整潔的牆壁隔成一個凹字形的空間,由此透進的光線,可在這凹形空間随處形成朦胧的隈窩。

     不僅如此,我們還眺望書齋窗上挂着的橫木後面、花盆周圍、棚架之下充溢着的黝暗,雖然明知這裡并無陰蔭,卻感覺到這裡有甯靜的空氣,永規不變的閑寂在領略這種黝暗。

     我想西方人所謂“東方的神秘”大概就是指這種黝暗所具有的無形的寂靜。

     我們少年時期定睛凝視那陽光照射不到的客廳與書齋内的壁龛深處,總感到一種難于言喻的恐俱與寒顫。

    其神秘的關鍵在何處呢?揭穿奧秘,就是那陰翳的魔法。

    如果将各處的陰翳消除,那麼頃刻間壁龛就成為一片空白。

     我們祖先的天才,就是能夠将虛無的空間任意隐蔽而自然地形成陰翳世界,在這裡使之具有任何壁畫和裝飾都不能與之媲美的幽玄味。

    這幾乎是簡單的技巧,實際上卻是極不容易做到的事。

    例如壁龛旁窗子的凹凸形、窗上橫木的深度、壁龛框架的高度等等,一一都必須煞費苦心地思考、制作。

     我伫立在書齋中微微透光的紙拉門前,竟然忘卻了時光的推移。

     所謂書齋,顧名思義,古時是讀書之所,因此開建了窗戶,但不知不覺卻為壁龛采光之用。

    但諸多場合,與其說是采光,還另有作用,即從側面射入的外光,經過紙拉門的過濾,适當地減弱了光線。

     從紙拉門背後映射的反光,如何地寒飕飕、冷冰冰,呈現寒寂的色調。

     潛入屋檐,通過走廊,好容易返回庭園的陽光,已經精疲力竭,仿佛喪失了血氣似的,隻能在拉門的紙張上呈現淡淡的白色而已。

     我屢屢伫立在紙拉門前凝視着毫無眩目之感的微弱光線。

     高大的伽藍建築的客室,與庭園相距較遠,終于光線暗弱,無論春夏秋冬,陰晴雨雪,早晨、中午、傍晚,微弱的光線幾乎無甚變化,而在紙拉門上縱直線條的間隙裡,仿佛經過過濾的塵埃,沁入紙張而永久靜止地停留着,看了令人驚異。

     那時我一邊驚疑那如夢幻的光亮,一邊屢次眨跟,覺得眼前有何飛翔物模糊了自己的視線。

     這是因為紙拉門微弱的反光,無力驅散壁龛上的濃蔭,反而被濃蔭彈了回來,使出現了模糊的昏暗境界。

     諸君如進入這樣的客室,會感到滿屋子蕩漾的光線與普通的不同,會引起一種感覺,即令人感到這種光線會給予人重重恩惠。

     在這樣的屋子裡,甚至會不知時光的推移:歲月在不知不覺中流逝,會不會走出屋子已成為白發老人,令人懷有一種對“悠久”的恐懼感。

     諸君如走進高大的府邸,進入深院内宅、外光照射不到的幽暗之處,看到過金色隔扇與金色屏風隔成數間的居室吸引了遠處庭園裡那陽光象夢幻似反照的景色吧。

    那反照的陽光宛如夕陽西墜地平線似的,纖弱的金色光線沉入周圍的黝暗之中。

    我從沒有見過黃金能顯示出如此深沉的美。

     于是,我經過黃金飾物前,幾度回顧而重新觀察,從它正面走向側面,移步之際,隻見金底紙張表面悠悠地散發着強烈的底光。

    這決不是迅速的瞬間一閃,而是童話中巨人變幻顔色那樣長時間散發的光彩。

    有時,那作出象剛睡着似的遲鈍反射光的梨皮金光,迂回至側面一看,發現這金光仿佛在燃燒似地耀眼。

    在這黝暗之處,何以能聚集那樣的光線呢,真是不可思議。

     由此,我才領會古人以黃金塑佛像以及達官貴人在起居室四壁飾金的意味了。

     現代人住在陽光充裕的居室,已經不理解黃金之美了。

     可是久居幽暗住宅的古人,不僅迷戀那種美色,而且也深知它的實用價值。

    因為光線微弱的室内,黃金是具有采光功能的。

    總之,他們不是奢侈地使用金箔與金粉,而是利用金色的反射以補充陽光的不足。

    銀與其他金屬容易褪色,惟獨黃金能久久保住耀跟的光亮以照明幽暗的居室,黃金之異常珍貴的價值,由此即能颔首領會了。

     我在前面曾說漆器上的泥金畫,好象是為了能在黝暗處為人欣賞而制作的。

    現在看來,不僅泥金畫,如紡織品等,古代常用金銀線織制,可知也是基于同一理由。

    憎侶所穿金線織花的錦緞袈裟,是最好的例證。

     今日市内許多寺院,正殿面向大衆,甚為明亮,在那種場所,憎侶衣着花哨華麗,但無論怎樣德望超衆的高僧,如此穿戴,也難令人崇敬。

    列席著名寺院的古式佛事,看到滿面皺紋的老僧的皮膚、佛前燈火的明滅以及金線織花的錦緞袈裟,是多麼地調和、多麼地增添了莊嚴氣氛。

    這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