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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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建築簡直是門外漢。

     西方教堂的哥特式建築,屋頂高高尖尖,尖端直聳雲霄,人們以此為美;與之相反,我國的寺院,建築物上端建一大大的屋脊,屋檐下有深廣的庇萌,全部構造圍集其中。

     不僅寺院,即使宮殿、居民莊宅,從外部看,不論瓦葺茅葺,最顯眼的是大大的屋頂和其庇蔭下充溢着的濃“暗”。

     有時,雖是白晝,軒下卻宛如洞穴一樣幽暗,甚至連大門、門口、牆壁、廊柱都看不清楚。

     知恩院、本願寺那樣宏偉莊嚴的建築也好,田舍茅屋也好,同樣如此。

     昔日大部分建築,軒以下與軒以上的屋頂部分相比較,從目所能及之處觀看,至少屋頂重而堆砌高,面積也大。

     如此,我們營造住宅的最重要的是将傘一樣的屋頂擴展開來,在大地上撒落一片日蔭,在這薄暗的陰翳中建造。

     西方的建築也有屋頂,但他們不是為了遮蔽陽光,主要是避雨露,盡量減少陰蔭,至少要求室内充滿陽光。

    這從外形觀看是可以首肯的。

     日本建築的屋頂如可稱之為傘,則西方的隻是帽子而已。

    而且如遮陽帽那樣,帽檐狹小,日光直射軒端。

     日本房屋的屋檐遮蔭寬長,大概是與氣候風土、建築材料以及其它種種原因有關系。

    例如日本建築不用煉瓦、玻璃、水泥等物,為了防止從側面吹打過來的風雨,必須加深加大遮陽;日本人也認為居室明亮要比陰暗舒适便利,但又隻得那樣建造的吧。

     所謂美是從實際生活中發展起來的觀念,我們的祖先無可奈何地居住在幽暗的房屋中,不知何時竟然在陰翳中發觀了美,此後為了要達到增添美這一目的,以至利用了陰翳。

     事實上,日本居室的美與否,完全取決于陰翳的濃談,别無其他秘訣。

     西方人看到日本人的客廳陳設簡樸,頗為驚訝。

    室内隻有灰色的牆壁,别無其他裝飾,誠然不能理解。

    這是西方人對陰翳之美毫無認識之故。

     日本人則不然,在陽光不易透入的居室外側築有突出的土庇,或緣側附建走廊,更能避免陽光直射。

     淡談的日光從庭院反射,透過紙門悄悄地進入室内。

    我們居室美的要素,無非是在于間接的微弱的光線。

     這溫和靜寂而短暫的陽光,悄然地灑落室内,沁入牆壁間,仿佛特意為居室塗築了一道顔色柔和的沙壁。

     倉庫、廚房、走廊等處,可用光色塗料,而居室則用沙壁,不過分明亮。

    若居室過于明亮。

    則淡淡光線的柔和纖弱韻味将消失。

    我們随處可以看到閃爍不定的光灑落在黃昏暗淡的牆壁上,傷佛以冀保存其艱辛的餘生。

     我們就是喜愛這種纖細的光線。

     在我們看來那牆壁上的餘光或者微弱的光線,比什麼裝飾都美,我總是親切地欣賞而百看不厭。

    如此,這種沙壁仿佛是被齊整的單純一色而無花紋的光亮所描繪;居室則每間底色雖各不同,但隻有極小的差異。

     與其說是顔色不同,不如說僅僅是濃談之差而已,不過是觀賞者感覺不同而已。

    而且,由于牆壁色澤稍異,因之各居室的陰翳多少也帶有不同的色調。

     原來,我們在客室中設置壁龛,懸挂立軸,供有鮮花,這與其說具有裝飾作用,不如說主要是深化陰翳。

     我們挂一幅詩畫,也注意到立軸與壁龛牆壁的調和,即主要是與“壁龛配合”為第一。

     我們重視挂軸的書法與繪畫的巧拙,同樣亦認為裱裝極為重要,實在也是同一原因。

    如果壁龛配合不當,無論怎樣的名詩畫也會失去作為挂軸的價值了。

     相反,一幅書畫,并非傑作,可是懸挂居室,與房屋極為調和,則挂軸與房屋立即顯得耀眼。

     這些詩畫本身并不特别高明,可是一旦作為挂鈾,何以能與房屋如此配合默契呢?這是因為與紙張、墨色、裝裱的古色古香有重要關系。

    因為古色古香的詩畫具有壁龛與居室的暗度相适應的平衡感。

     我們曾訪問奈良、京都的有名古刹,看到了一些被寺院視為珍品的挂軸懸挂于深奧的大書院的壁龛中。

     那些壁龛,白天也較幽暗,書畫圖像看不清楚。

    隻能邊聽導遊的說明,邊探視褪了色的墨迹,憑想象感覺它的高明,可是那模糊不清的古詩畫與薄暗的壁龛配合卻是多麼地美妙!不僅圖像模糊不成問題,相反,那樣不鮮明的圖像反而覺得頗為适宜。

     總之,這種場合,那古畫不過是隐約、微弱光線所掩映的優美的‘面”,不過起了與沙壁相同的作用。

     我們選擇挂軸,要珍重時代和古雅的理由,即在于此;新的圖畫,無論是水墨的或者淡色彩的,一不注意即會有損于壁龛的陰翳。

     如果把日本的居室比喻為一幅墨畫,則紙拉門是墨色最淡的部分,壁龛為最濃的部分。

    我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