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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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制造技術的進步,無疑是與我們的國民性有關的。

     我們不是一概厭惡閃光的器皿,比之鮮明清晰的顔色,我們還是愛好沉靜陰翳之色。

    天然的寶石也好,人造的也好,一定是使人聯想到時代印痕的具有暗濁光澤之物。

     所謂時代的印痕,實際上就是手垢的痕迹。

    中國有“手澤”一詞,日本則有“習染”的說法,意思就是人手長年累月摩挲之處,自然地沁入油垢,這就是所謂時代的印痕吧。

    換言之,即是手垢。

    日本有“風雅就是寒”的說法,又有“風雅就是垢”的警句。

     總之,我們所喜愛的“雅緻”之中也有幾分不清潔不衛生的成分,這是不容否定的。

     西方人要徹底清除污垢,東方人卻要鄭重地保存而美化之,這樣不服輸的說法,也許正是因為我們愛好人間的污垢、油煙、風雨斑駁的器皿,乃至想象中的那種色調和光澤,所以我們居住那樣的房屋,使用那樣的器皿,奇妙地感到心曠神怡。

     因此我常常思索:我們的醫院,既然是治療日本病人的,那麼可不必用閃閃光亮的雪白的牆壁、手術服和醫療器械,而改用稍稍暗淡而柔和的東西,也許更适合我們的需要。

     牆壁若是改為沙壁或其它,病人卧在室内地席上接受治療,擔憂與不安即能平靜下來。

    我們最讨厭去牙科醫院,一則由于嫌惡那咯吱咯吱的聲響,二則看到那玻璃和過多的金屬制的閃光器械,難免引起恐懼。

    以前我極度神經衰弱時,聽到說有一位誇耀自己擁有最新設備的自美國歸來的牙醫生,不禁恐懼萬狀。

    相反,喜歡到開設于小城市内的落後的家庭手術室去就診。

     話雖如此,真要使用舊式醫療器械,可能是有困難的,但近代醫術如果是在日本創始,則醫療設備、器械,可能會考慮到适應日本病人的需要與房屋建築相調和了。

     這也是我們為了從外國引進而蒙受損失的一例。

     ①奉紙是一種較厚的高級日本紙,原料是桑科植物的纖維。

     京都有一家名菜館叫“草鞋屋”。

     以前店堂裡不裝電燈,以使用古色古香的蠟燭而著名。

     可是今春我去這家久違了的名店,看到已用上了方形紙罩座燈式的電燈。

     我問何時開始改換電燈的,回答說是去年就裝上了,因為許多來客抱怨蠟燭太暗,不得已改裝電燈;又說如果有的客人吩咐照舊時一樣,那也可點上蠟燭。

    我是特地以此為樂而來的,店家便取來了燭台。

    此時,我真感到日本漆器之美,隻有将此物置于如此的朦胧微明之中,才能真正顯現其美。

     “草鞋屋”的客廳是四張半席子大的小茶室,室内壁龛的柱子和天花闆都閃爍着黑色光線,因之使用方形燈罩座燈式電燈,便會有幽暗之感。

     如改用更暗淡的蠟燭,則在燭光搖曳的光影裡凝視菜肴與食具時,即會發現這些徐漆物仿佛具有沼澤那樣清澈深厚的光澤,帶有前所未有的魅力。

    我們的祖先發現了漆這種塗料,并且懂得愛好塗漆器具的色澤,這不是偶然的。

     友人沙巴阿羅曾說:現在印度不受用陶器作膳具,大多使用漆器。

    我們則相反,如果不是茶道或其它儀式,則飯碗與湯盆之外,幾乎都用陶器,一提到漆器即視為庸俗、不雅緻。

     其原因之一,大概是由于采光與照明設備所造成的“光亮”之故。

     事實上,可以說如果沒有“暗”這一條件,就不可能顯示漆器之美。

    現在制成了一種白漆,可是自古以來漆器隻有黑色、茶色、紅色,而這些都是由幾重“暗”堆積而成,這也可以想象為在四周暗黑的包圍中必然會形成這種顔色。

    看到華麗泥金畫熠熠生輝的塗蠟首飾盒、小書櫥、棚架等,會感到多麼花哨刺目而心神不甯,甚至覺得俗不可耐,但這些器物的空白處若塗以深暗色,試以一縷燈光或燭光取代太陽光與電燈光,則花哨刺目的器具立即會變得深沉凝重。

     古時工藝師在這些器具上塗以漆而描繪泥金畫時,一定在頭腦中想到這樣黝暗的居室及處在微弱燈光中的效果;奢侈地用上金色,也是考慮到要在那“暗”中浮現的情景與燈光反射的程度。

     總之,觀賞泥金畫,在那光亮的場所是不可能立即洞觀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