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部雛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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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多女樂,土人名為“擋子班”。

    所演雜劇,足與菊部諸名優相抗衡。

    至其靓妝服,妙舞清歌,則有過之無不及也,以故趨之者如鹜。

    乙酉夏,大吏嚴谕禁止,諸伶無大小,悉拘歸官鬻,且定令人二十千,不得适聽鼓人員與橐筆幕客。

    于是鑷發鳏叟,曆齒牛兒,以及走厮竈養,皆得解囊,人購其一。

    嗟乎!以桑榆暮景,而配驵儈下材,李清照且慨乎言之,況茲皆妙齡弱質哉?夫亦可謂煮鶴焚琴,鋤蘭刈蕙,大殺風景者矣。

    爰記一二于左。

     蓮熙,字蓉卿,沂州蘭山人。

    隸蓮喜班。

    年始十五,粹質□姿,目長而曼,每回眸一顧,令人魂消。

    所演能兼生旦,而尤工昆曲,《卸甲》《探營》《水鬥》《琴挑》之屬,皆所擅長。

    班中姊妹行十餘人,蓮獨為之冠。

    又有小喜者,面如皎月,聰慧善解人意。

    每嘉客至,偎傍肘下,有如飛燕之依人。

    年僅十二耳,故未甚藉藉。

    懷珠山人時為某觀察署中上客,管領風花,支持月旦,與紫曼陀羅館主稱莫逆交。

    曲巷閑門,時相過從。

    一見蓮熙,即眷愛之,暇辄與友過訪其家。

    蓮款待甚殷,然其舉止之間,若常有羞澀可憐之态,蓋天性然也。

    未幾,山人因公赴東郡,與蓮話别,彼此黯然。

    山人以素帕留贈,蓮亦以卵色羅報,且曰:“歸時當并驗,以見淚痕之誰多也。

    ”山人過茌平,見壁間有王子夢湘題《憶秦娥》一阕,頗饒風韻,因步其韻,以寄蓮曰:歸心急,銀河咫尺人猶隔。

    人猶隔,夢中歡笑,醒時悱恻。

    撩情幾縷垂楊碧,銷魂一片桃花色。

    桃花色,重逢人面,再拚一月。

    既返,設宴其室,選色征歌,極一時之盛。

    曆下亭者,濟南之名勝也,在大明湖中,一水浮空,群峰環碧,四面遍栽芙蕖,杜浣花詩所謂“海右此亭古”者是也。

    山人乃折簡邀賓,大會諸名士于中,或彈棋,或賦詩,或作畫,或寫泥金團扇,則皆諸伶所丐也。

    蓮與諸姊妹乘一葉扁舟,撥綠分紅而至。

    見諸人之吮毫也,為之研麋,展赫蹄,随物位置,悉能如人意指。

    晚則氍毹一展,歌吹四流,幾疑《霓裳》一曲,隻應天上,人間那得幾回聞矣。

    嗟乎!曾幾何時,而已盡風流雲散哉!局中人思之,能無腹痛! 閻九,字玉香,東昌聊城人。

    隸四喜班。

    頑石道人曾撰《曆下記遊》,已詳載之。

    色藝為諸部之冠。

    然九之登場也,宜弁而不宜钗,方其角巾褒衣,豐姿玉映,顧影罕俦,真有翩翩濁世佳公子之态。

    至演小喬夫婿,則又英姿飒爽,如見名将風流。

    當時或以他出許之者,猶皮相也。

    紫曼陀羅館主,今之廣大教主也。

    為花月之平章,作風雅之領袖,嘗至其家,或呼之侑酒持觞政焉,喜其舉止落落大方,絕無脂粉習氣。

    時同遊者為陸玉遐孝廉,與之最昵,《記遊》中所謂淚濕羅帕者,即玉遐事也,亦可謂锺于情者矣。

    後擇配令下,适一俗子,頗怏怏。

    紅顔遺恨,千古同嗟。

     黑妮兒,不知其真姓名,隸福喜班。

    面亦頗潔白,非名副其實者。

    其演劇也,生旦淨醜、文武雜出,皆優為之。

    尤善诙諧,聞其科诨者,無不頤為之解,眉為之軒,故能于諸部中别樹一幟。

    門外車馬喧阗,貴客常盈座。

    後适人去。

    紫曼陀羅館主以并未一至其家為憾事雲。

     巧玉者,直隸吳橋人,隸吉升班。

    豔名久着。

    今雖徐娘半老,而一種楚楚可憐之狀,尚足動人。

    能唱正生。

    其演《進蠻詩》《審刺客》諸劇,摹繪情形,惟妙惟肖,其調高響逸處,尤能繞畫梁而遏行雲,蓋古之韓娥類也。

    至其登場,面目随時更換,演《一捧雪》之莫成,則忠義奮發,勃勃若有生氣,至代戮時能涕淚俱下,觀者亦不覺線珠之滾滾也。

    客至其家,款接之殷渥,吐屬之風雅,他雛姬皆不能及,誠尤物也。

    巧玉已有所主,然不免在二十千之列雲。

     潘玉兒,小字天仙,大梁人。

    年十有三齡,即隸喜慶。

    初為正生。

    豪情逸韻,擊節高歌,聽者為之神移,而自不覺座之前也。

    旋為三升以重價聘去。

    偶見藕卿裝束登場,旖旎風流,心竊慕之,潛自揣摹其形狀,久之,悉擅其所長,柔情媚态,更出其上。

    适藕卿為一顯者所昵,代脫樂籍,玉兒遂兼為小生。

    性頗柔婉,纏頭之費,從不與人計較,以故枇杷巷底,車馬喧阗,一時聲價倍增。

    夢琴仙客久旅曆下,最喜玉兒,每聞玉兒演劇,雖遠必至,隅坐靜聽,辄為之正其節奏;下場見之,必招令入席侑觞,告以曲折有誤,必令按腔改唱,自稱為顧曲周郎。

    玉兒慧敏受教,不以為忤,而以為樂,如是者有年。

    及縣官鬻妓令下,凄然曰:“甯為才子妾,不願為俗人婦也。

    顧我閱人多矣,從未有一相識者可托終身。

    惟夢琴愛我,然格于例;至年齒遲暮,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