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記珠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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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珠,四明人,傳者失其姓氏。

    其父固作白堕生涯者,以鄉裡不易居,挈家東土,仍操舊業。

    時珠年已十四五,明眸善睐,媚态百出,即粗服亂頭,而一種風韻,自覺動人。

    工刺繡,花鳥人物,栩栩如生。

    鄰女雖竭力仿效,終弗能及,群以“針神”目之。

    每女紅罷,常随其母當垆坐。

    以故夕陽澹沱時,裙屐少年,集飲其中者,無虛席。

    輝媚閣主人時客山左學幕,亦耳其名。

    有友來繩其美者,偕往訪焉。

    女方右操不律,左撫盤珠,閱簿核對,目不旁及。

    生因笑謂其父曰:“女當垆固寫算兼長乎?”其父曰:“略識‘之’‘無’,聊足記數而已。

    ”女聞之,微睨生,啟齒嫣然,仍複俯首檢點如故。

    每拈毫蘸墨,偷眼流盼,如不勝情。

    生出謂友人曰:“此行也,雖不若阮步兵高卧垆邊,飽看鄰女,亦幾如衛洗馬所雲‘未免有情,誰能遣此’矣。

    惜予不能久羁于此,不然相見幾回之後,當可真個銷魂也。

    ” 北地某公者,當時顯宦也,聲勢赫,炙手可熱,山左當道皆其相識,恒與往來。

    某公故稱素封家,席豐履厚,坐擁多資。

    生平頗好色,雖閨閣名姝,苟當其意,必思多方羅緻。

    顧憚阃威,後房佳麗尚虛,即有一二姬侍,亦莫敢當夕。

    聞齊魯間素産美婦人,特挾數千金來,意在物色于風塵之外,覓阿嬌以藏金屋。

    先托賣花媪臧妪為之購緻,曆相數家,皆無所可否。

    最後有戴氏女者,擅五可之名,以豔聞闾巷間。

    某公往觀之,似稍惬意,卒未許可,曰:“子所稱戴家姝,美則美矣,然意态猶未流動也:顧視猶未倩盼也,行步猶未婀娜也,舉止猶未娉婷也,容光猶未輝映也;至于塗澤之工,裝束之麗,則可以人力為之耳。

    若肌膚之滑膩,氣韻之芬芳,則在交接以後,始能知之,此時則猶未也。

    ”妪曰:“老身亦閱人多矣;如貴人言,惟天仙化人,始足以當之耳。

    此間恐無此麗質也。

    ”某公曰:“不然。

    吾所言者,在乎天生媚,不假■飾。

    盡有小家女子,神光離合,出于自然,纖■協度,肥瘦适中,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施朱則太赤,傅粉則太白,此乃所謂真美也,較世之矯揉造作者,蓋有霄壤天淵之别矣。

    ”妪曰:“然則貴人意中所屬之人,要亦不難緻耳。

    南城酒家女曰阿香者,國色也。

    淡汝素服,而神韻自絕。

    初見已驚其麗,久視益覺其媚。

    臨風獨立,已若不可一世,入乎衆美之中,舉莫能出其右。

    其父母視若掌上明珠,故年及笄,猶未字人也。

    倘貴人肯親往觇之,老身當為先導。

    合意即可為撮合山。

    ”某公許之,肩輿過其肆,輿夫佯若有事,停輿少待。

    某公從輿中瞥見珠,心大愛之。

    及旋邸舍,妪已先在,急詢曰:“何如?”某公曰:“美矣,麗矣,蔑以加矣!豔質嬌姿,足娛心目。

    吾見亦罕矣。

    拟之以秋水芙蕖,春風芍藥,不是過也。

    ”立遣妪往說,願以千金為聘,置之金钗之列。

    初以為其父必歡然悅從,仰就之弗遑,孰知其父聞言,掉首不顧,曰:“現有戚串家不日下玉鏡合矣,不願遠婚俾離膝下也。

    ”妪曰:“汝一小家女,嫁作貴人婦,一生吃着不盡,而猶不願,抑何呆也?”其父怒曰:“我雖業賤,然生女當求匹耦,鴛鴦作對,蛩相憐,豈肯以野鴉飛入鸾凰隊中哉?世間龌龊者流借小兒女作錢樹子,吾甚恥之。

    汝宜箝口勿複言!”妪慚而去。

    于是某公遂娶琴。

     琴者,金陵曲中女。

    生于名地,出自小家。

    早失怙恃,無所依倚。

    母之手帕妹秋瑟,固向日勾欄中翹楚也。

    見女憐之,攜至其家,為之栉發纏足,□容飾貌。

    及長,嬌冶罕俦。

    性尤聰慧,善歌舞,每一引吭,聲如春曉之新莺,曲師自歎弗如。

    年十五,已名噪北裡。

    有大腹賈願出千金為梳栊,假母弗許也,婉辭卻之。

    于是聲譽益着,作狹斜遊者,争求一見以為榮。

    女略識字知書,時思從事于筆硯,而苦乏暇晷,因于更闌燭,妝罷茶餘,手把一卷,咿唔弗辍;有不解者,逢人辄問。

    孔楚珩者,山左名孝廉,秋瑟之所歡也。

    時從秋瑟宿,甚愛女,唐宋諸家詩,皆其所口授。

    女自願嫁一窮秀才,衣布茹素,得倡随之樂事,堕平康中,非其志也。

    孝廉亟歎為可兒,囑秋瑟善視之,勿使之失所。

    輝媚閣主人名滿山左,孝廉素稱為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