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蘭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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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蘭石,名良錦,字眉史,吳縣知名士也。

    父名孝廉,筮仕山左。

    少從父宦遊,讀書衙齋,掃經問難之餘,辄有志于古作者。

    父奇之,曰:“此我家千裡駒也。

    ”既而父卒,遂寄居濟南。

    及長,為人蘊藉風流,能文章,工詩詞,尤精金石之學,凡圖書鼎彜之類,一見立辨其真赝。

    年甫弱冠,遠近世族争婚之。

    生苛于擇偶,低昂少所可,以是求凰未就。

    人詢其故,則曰:“非學通經史,豔如桃李者,不屑與之為伉俪也。

    ”因共笑其為迂。

     一夕,皓月初升,照幾榻如水。

    生意無聊,沽酒獨酌。

    偶翻《漢書》讀之,頗增興會,至頓挫淋漓處,辄拍案叫絕。

    既而笑曰:“班孟堅自诩奇才,而前則取之于腐史,後又求助于女流,不令千古文人為之短氣哉!”因即掩卷不觀。

    時已薄醉,微有倦容,遽而隐幾假寐。

    忽見蒼髯老奴持帖相邀,請生速發。

    生視其帖,細字兩行:“班昭裣衽,請攀清話。

    ”生曰:“素不相識,何為見招,其殆誤耶?”奴曰:“非誤也,至自知耳。

    ”遂随之至門外,則已有控馬以俟者。

    生即跨馬登鞍,自執絲缰,風入四蹄,疾如奔電。

    須臾,已抵一處,院宇巍峨,榜曰“碧杜紅蘅之館”。

    生至,即有阍者導入。

    曆門數重而阍者止,擊廊下銅钲者三。

    即有雙鬟牽簾出,迓生進内。

    小院回欄,路甚曲折,最後至一室,頗宏敞,缥帙芸簽,庋書滿架,仰視其額,曰“秋畹廬”。

     方欲遍觀四壁書畫,聞佩聲锵然,已達于外,雙鬟前白曰:“我家阿姑谒見先生。

    ”生斜睨之,一女郎年僅十五六歲許,秀麗罕俦,嬌憨絕世,娉婷至前,盈盈道萬福。

    生亦答以長揖。

    既坐,女旁侍焉。

    生曰:“頃睹名刺,疑為漢室名姝,何得尚在人間?今觇玉貌,乃知天下姓氏固有偶爾相同者。

    豈有所景慕而出于此欤?”女曰:“奴自有真姓名,恐招先生不來,故作此狡狯耳。

    聞先生喜吟詩,願附绛帷女弟子列,何如?”生曰:“餘略諧競病耳,于此道非三折肱,不敢忝據臯比也。

    ”女曰:“先生毋過謙,願聞大教。

    ”生乃備述詩學源流及曆朝名家可以學步者,女為首肯。

    因曰:“金詩嫌纖,元詩嫌小;明代自诩複古,竊謂優孟衣冠,亦無足取。

    ”生曰:“慧心不遠矣。

    ”方欲起辭,女曰:“請暫坐。

    招先生來,自當以一觞為壽。

    ”遂命設席于水晶簾底。

    水陸具陳,珍錯畢備。

    女亦侍坐于側。

    雙鬟連環勸飲,酒逾三爵,生懼因醉失儀,執杯告止。

    女指雙鬟曰:“此兩婢俱能歌新調,可出清聲,以侑先生滿浮大白。

    ”于是競撥琵琶,音發韻流,一歌《湘煙曲》,一唱《眉娬詞》,宛轉纏綿,真覺移情蕩志。

    生亟稱善。

    又鬟注酒玉船,捧呈生前。

    生視之,玉質潔白無瑕,雕琢之工,神工鬼斧所不能到;船有十二帆,注酒既盈,一一皆起,飲罄則帆亦盡仆,約容酒兩鬥許。

    生辭以量窄不能勝。

    女曰:“無妨。

    盡此即送先生歸耳。

    ”生以書生素不慣乘馬,況醉後尤虞墜鞍,故未敢多飲。

    女曰:“先生歸途,可取道于水,當以畫舸送君。

    玉船一具,敬以為初見贽禮,請勿嫌其菲也。

    ”生仰飲立罄,再拜而後受。

    女送生至階前。

    雙鬟仍導生由回廊入小園,鳥語花香,别一境界,迥非來時路矣。

    路盡峰回,得一大池,荷芰菱芡之屬無數,一望煙波浩渺無際,傍岸有船,舟子已停篙以待。

    雙鬟請生登舟,并置玉船于中艙幾上,謂生曰:“從此一别,迥隔人天,不識何時相見。

    但願先生毋忘今夕。

    ”生亦凄然欲涕,解纜後,生尚立船頭遙望,雙鬟猶癡立池邊未去也。

    久之不見,生始入艙。

    艙中陳設古雅,筆牀研匣,潔無纖塵,寶鴨爐中炷香猶溫。

    案頭有《秋畹廬吟稿》,信手翻閱,并皆佳妙。

    中有秋柳四律,尤觸所好。

     其一秋雨秋風黯客魂,蕭疏白下舊時門。

     翠眉濃淡颦煙影,碧眼分明暈淚痕。

     堤上夕陽還樹樹,社前黃葉自村村。

     玉關送爾征車去,愁怨難為笛裡論。

     其二鴛鴦瓦上逗微霜,百裡關河十裡塘。

     金勒昔曾嘶舊怨,铢衣今已疊空箱。

     綠陰愁殺樊川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