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佩伯

關燈


    喜極啟扉,而女已立生後,裣衽作禮。

    生長揖命坐。

    女自言:“陸姓,小字雪香。

    家住金阊,出自詩禮。

    十五歲賊陷吳門,被擄至金陵。

    十六歲春間選配命下,仰藥遽死,有憐之者,瘗于牆外第十四株梅樹下。

    與君有夙緣,當重生,特不能驟也。

    ” 生初聞頗有懼色;繼見豔冶若此,決非禍人者,言次,漸入遊詞,遂極缱绻。

    始猶旦去宵來,久遂恒留不去,日侍生側。

    惟生見之,童仆弗能睹也。

    初陳食物,惟嗅其氣。

    酒亦然,每罄一壺,則雙頰為酡。

    繼漸能啖桃李諸果,尤喜以甘泉瀹苦茗,曰:“使其盡滌邪穢,自緻清虛。

    ”因為生謀曰:“君孤身在羁旅,室中忽有婦人,殊駭觀聽。

    不如賃屋他所,乞假往遊吳門,僞作娶自彼處歸者,庶息群喙而免物議。

    ”生曰:“我亦慮此。

    但囊中乏阿堵物何?”女曰:“是可無慮。

    距妾葬處六七步許,有埋銀一甕,約五百金,可先取之,任君布置。

    ”生往掘,果得藏镪。

    遂偕女買舟回吳,托言為舊家女郎。

     女固知書識字,态度綽約,舉止娉婷,人皆信之不疑。

    複至金陵,僦居新第,蓄臧獲,備服禦,居然素封家。

    日與生坐畫舫出遊,茶爐酒盞,悉載自随。

    女工彈琵琶,生善吹笛,每于夕間,月明波靜,維舟柳陰下,曼聲度曲,聽者以為神仙中人。

    女自言:“殉難後陰司欽其貞烈,不複隸諸鬼籍,任其往來,無所拘束,恒于風月良宵,偕諸姊妹聯袂遊覽,曆名勝,人于白日紅塵中膠擾憧營,無停止時,獨至深夜,群動皆息,萬籁并寂,此時清景,真不可得。

    ”生亦以為然。

     一夜,自莫愁糊蕩槳歸,街鼓如,殘月挂樹,明星堕波,菖葉蓼花,秋意蕭瑟。

    忽一舟從上流來,脆管麼弦,音調凄惋。

    女側耳聆之,曰:“何酷似我瓊娘聲也。

    ”頃之,與女舟相并,舟中三四女郎,霧鬓風鬟,并皆佳妙。

    一姬高呼女名曰:“雪香!别來未久,尚憶阿瓊否也?”生視之,即前時所見首座女子也。

    女因招之至己舟,共話,始知瓊娘本姓殷,吳趨坊人,父亦名諸生。

    瓊娘陷賊後,絕粒投缳殒命。

    生前喜閱内典,死後仍持誦《金剛經》不辍,地下猶不忘忏悔,積數已盈兩藏。

    主者嘉之,令入轉輪,今夜即投生富貴家矣,故諸女郎為之餞行。

    女亦向瓊娘稱賀。

    瓊笑曰:“那及雪妹身得重生,緣逢嘉耦,仍履今世,不昧前因哉?”諸女郎亦為歎羨。

     生轉詢諸女郎姓名,則一姓孫,字紅蕤;一姓李,字秋瑟;一姓鄭,字銀濤:并出宦家,以不屈死。

    因問:“尚有一人,何以不來?”群曰:“繡妹福大,已列仙班矣。

    繡妹姓戈,字繡琴。

    少時喜讀道書,頗有所得。

    死後得太陰煉形之法,昨有瑤阙丹書下,謂其道術已成,征作司香尉,已以肉身上升,不日即将為真靈位業圖中人也。

    ”絮語久之,各自鼓去。

     生與女情意日笃,屢問返生之期。

    女辄搖首笑曰:“未也。

    ”生戚李生為生納粟入監,勸赴北闱,曰:“以君之才,何患不入金馬門,登鳳凰池哉?”以行資,生意為動。

    女獨歎曰:“此豈可仕時哉?君才固堪作吏,君性似不宜涉世。

    不如結廬鄧尉,歸隐莫厘,此地有山水之勝,買數頃田,莳魚種秫,為識字之農夫,納太平之租稅,以了此生足矣。

    又何必他求哉?”生曰:“能如是乎?與子偕隐。

    ”女曰:“買山之資,我當助子。

    ”指示葬所,锸甫下尺許,即得數千金。

    随載女■歸吳,女令暫瘗諸鄧尉山麓,以待他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