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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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之牀頭,所藏宿醞已空。

    聞帳内有鼻息聲,啟衾視之,女睡正濃,雙頰微酡,彷佛曉霞将散,又如海棠香夢正足,惟再三審視,其容初不類碧秋。

    生訝甚,殊不解其何以來此。

    因眠于側,欲觀其變。

    久之,女始轉輾有聲。

    生乃攬之于懷,曰:“美哉睡乎?”女曰:“君何時來此?”生曰:“卿果何人,請直告我。

    ”女嫣然不語,即起攬鏡自照,笑曰:“今日廬山真面目為君識破矣。

    妾乃白氏素秋也。

    前生與碧秋為姊妹行,每以貌不逮碧秋為愧。

    今生自謂過之。

    君觀妾與碧秋孰美?”生曰:“此時碧秋不在側,卿自堪獨秀一時。

    尹邢嫱旦,可稱雙美。

    ”女以纖手彈生頰曰:“此君模棱語耳,後來當有定評。

    特妾蹤迹已露,勢不能久留。

    且行露宵征,亦非計也。

    秋試在迩,君何不往?”生以行資未措為辭。

    女曰:“妾有私蓄七十金,可以助君,旅橐有餘,則以購異書可也。

    鄉闱已捷,然後遣冰人往說,當無不諧。

    事成,幸勿忘我。

    ”生喜感交并,留與共宿,極及缱绻。

    早起,女已不見,自此絕迹弗至。

     生入闱,文字頗得意,敏捷如有神助。

    榜發,然高列。

    求姻女家,允焉。

    生方慮阿堵物不能猝辦,謀貸諸戚串。

    一日晨起,有叩門求見者,則一美少年也。

    手持五百金并尺一書曰:“此素秋所以贈君者。

    ”生方拟詢女居處,而少年已長揖出門去。

    生于是擇吉行禮。

    至時賀客盈門,彩輿登堂,笙箫并作,嫁娘既扶新人出輿,則輿中更有一人相攜齊出,并皆紅巾首,盈盈偕立。

    賓從盡驚。

    内有識者,請并去巾以觀孰為田氏女,則真赝自别,邪正可分。

    既卻扇,兩女皆豔絕如神仙中人。

    嫁娘白客:“此田氏女碧秋也。

    特不知上立者為誰家妹。

    ”生固識女,向客緬述前事,且言“兩次贈金于我,故恩至而情深者。

    ”客曰:“然則不如另設青廬,并納之,效英皇之故事,亦何不可。

    ”生從之,蹀躞于兩者之間,伉俪固相得,而兩女亦相愛悅,并無猜嫌。

     三日廟見,諸女伴鹹置酒屬賀,評田女曰“■豔”,評白女曰“纖麗”,燕瘦環肥,并皆佳妙,而白女秋波明媚,尤覺秀絕人寰。

    兩女甲乙遂定。

    田女彌月歸甯。

    白女亦欲返其家,生戲謂之曰:“卿家果在何處?此一月中,卿母未嘗遣一價之使相臨,何必遽欲往還?”女曰:“我家在金阊門外鄧尉山中,一煙波,朝往夕返。

    君何不偕行,一識嶽家?” 生從之。

    既抵其舍,則肅客出迓門外者,即前日贈金之美少年也。

    詢知為白女之兄。

    其室■闳高峻,棟宇毗連,宛然世族。

    繼而設宴相款,水陸畢陳,異馔佳肴,不可名狀。

    仆從犒賞豐盈,靡不歡悅。

    始有疑白女為非人者,至是群喙盡息。

     一日,生偶經田女室外,聞房中有笑語聲。

    從窗隙窺之,見一少年偕女對坐,狀頗亵,審視之,即白兄也。

    生憤甚,排闼直入。

    女頗惶愧。

    少年殊坦然,并不趨避,謂生曰:“君來亦甚佳。

    本欲一為剖白,我亦從此逝矣。

    我于碧秋女史三生石上舊有姻緣,渠于門前見君塵心一動,故特假君形以為作合,轉令素秋女弟完璧以贻君,複使宛轉贈金,諧君姻事,其報君也,可謂至矣。

    且碧秋慕才愛德,但知有君而不知有弟,于從一之義,亦無愧焉。

    ” 生詫以為妖,回顧牀頭懸有寶劍,遽拔以逐之。

    少年大笑而起。

    諸臧獲聞之,畢集室中,群呼助生,操戈縱擊。

    轉瞬間,少年容貌衣服,與任生無異,一時室中有兩任生,衆莫之辨,喧噪彌甚。

    俄見一任生趨出門外,招白女與别曰:“我将應虬髯公招,遊于十洲三島間矣。

    五百年後,重複相見。

    ”又謂田女曰:“善事任生,勿以我為念。

    ”言訖,聳身入雲際,冉冉而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