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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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川潘叔明,世家子。

    祖、父皆以軍功起家。

    生少即習騎射,挽強躍駿,顧盼自雄。

    性豪邁不羁,喜交遊,通聲氣,門下食客,日恒數十人。

     一日,有五台山僧自秦中來,詣生門,托缽求募。

    生與之談,見其操行不凡,留之幸舍。

    居半年,不言去。

    日三餐,不擇蔬肉。

    見生與諸友角力于廣場,擲刀試劍,鬥捷矜奇。

    笑謂之曰:“衆檀越矛戟如林,不若老僧寸鐵殺人。

    ”衆鹹喜躍曰:“大師既有絕技,何不來此一角優劣?”僧曰:“欲受我法,須先學蒲團上工夫:能于一晝夜間一念不起,乃可教也。

    ”衆俱謝不敏。

    生信志頗笃,閉關趺坐,十日後,潛詣僧處求教。

    僧曰:“習技以勇力為始基,智巧為進步。

    ”啟箧出《易筋經》一卷畀之,曰:“此經不與世上所傳者相同,勿輕視之。

    演習一月,自有妙境。

    ”複從葫蘆中出藥三十丸與生,曰:“日服一丸,當見功效。

    丸盡可來。

    ”生謝絕人事,勤求弗懈。

     久之,膂力勝前數倍,似有所得。

    出與諸人角,鹹辟易無敢前。

    生猶自以為未足,向僧請益。

    僧曰:“孺子可教也。

    ”因問生:“願學劍術,抑學彈丸?”生請兼之。

    僧曰:“兼則不工,徒為人所乘耳。

    ”生曰:“如是不如學劍。

    ”僧乃于葫蘆中抽得一劍,鋒銳凝霜,芒寒射月,犀利精瑩,殆無其比。

    曰:“此二千年前歐冶子所鑄,非凡間物也。

    若技進乎神,劍與身可合為一。

    ”授以劍訣,命生屈膝跪聽。

    每授一句,必摩挲其頂,良久而後畢。

    由是晨夕受戒,凡閱一年。

    曰:“道成矣。

    ”僧亦遂杳。

     生既精劍術,遂有遊四方之志,意将窮閩峤,曆燕齊,達岷蜀,通黔滇,匹馬裹糧,不挈仆從。

    偶行山東道上,貪看山色,緩辔徐行。

    忽聞林樾中有鳴镝聲,方一顧視,矢已及前。

    生即以手接之;第二矢又至,生即以所接之矢擲之,箭镞相值,铿然作聲。

    綠林豪者驟馬飛至,虬髯燕颔,狀頗雄偉。

    生擲劍空中,有如長虹貫天,前隊十餘人,首盡落地。

    豪者知不相敵,長嘯遽遁。

    日亦漸暮,遂覓逆旅暫憩。

    頃之,有北地保镳客亦來卸裝,互述遇盜事,生詢其形狀,所見略同。

    問:“有所失乎?”曰:“頭綱三千金,已為豪者挾之疾馳去。

    ”生曰:“觀其蹤迹,距此當不遠,何不一探其巢窟?諸君敢從我一往乎?”衆嗫嚅不敢應,镳客有二弟子願從。

    複至前處,縱馬向荒僻所行約十餘裡,徑益險隘,乃舍騎步行。

    逶迤裡許,遙見林薄中漏有燈光,急趨就之,得一大院落,四周環以河,無略可渡。

    生一躍竟過,回視二人,惴然不敢越。

    生複回挾二人俱過。

    門外惡犬數十,向生群吠,聲猛若豹。

    有巨若神獒者二,迳奔生,若肆搏噬狀。

    生拳斃之,群犬乃喑不敢聲。

    方拟叩門,而雙扉忽呀然開,一女子椎髻窄袖,左秉炬,右執劍,自内出,呵生曰:“何處莽男兒,夤夜來此?想欲覓死耶?”生指二人謂女曰:“渠師有三千金寄頓君處,今特來索還。

    可即畀之,不然,潘叔明劍下無情也。

    ”女嘤咛一笑,嗤之以鼻,懸束炬于檐下,飛劍向生。

    生急飛劍敵之,轉鬥盤旋,有若萬丈寒光,逼人毛發。

    生竭生平伎倆,揮霍縱橫,總不離女之前後左右。

    鬥方酣,女子劍光忽斂,一躍出十餘丈外,連呼曰:“止,止!”生亦收劍旁立,問女何事。

    女曰:“君非五台鐵脊禅師弟子耶?”生曰:“然。

    ”女曰:“然則我同門也。

    三千金君物耶?可将去。

    ”撮口作聲,門内彪形大漢十餘人,應而出。

    女命運金還其寓,勿稍淹也。

    肅生入内。

    生欲觇其異,亦不辭,二弟子并随入。

    登堂,前所見男子離座起迎。

    女指謂生曰:“此餘兄也。

    先時孟浪,勿介意。

    ”須臾,置酒布席,水陸畢陳。

    女曰:“具此咄嗟筵,殊不足以達敬意,聊表同袍之誼雲爾。

    ”生謙遜而後入座,二弟子侍于旁,兄妹在下相陪,執壺持觞,殷懃相勸。

    席間述及禅師現卓錫秣陵相國寺,曾以衣缽傳大弟子法顯,雙丸一劍,冠絕古今,恐天下罕其敵手,“妹思往角,一觀其技,特恐術尚未精,為其所窘。

    若得如兄者相佐而往,可無憂矣。

    ”生應曰:“諾。

    ”訂以京師言旋,準踐此約。

     天明,遂與女别。

    抵寓,知三千金早已珠還璧返,镳客再三稱謝。

    生曰:“幸不辱命,又何足道。

    ”夜深入睡,除冠,則發一绺盤于冠内,解衣,則服自胸以下截如刀劃,駭愕良久。

    及旦,于枕函下得匕首一具,白金五十兩,題曰“赆儀”,下注雲:“戋戋者聊為一醉資。

    明歲南旋,自當敬迓道左,同作白門之遊。

    ”生始知女術遠出己上,特以淵源一派,故留餘情耳。

    生既入京,遂遊遼薊、三韓、百濟,足迹遍焉。

    還經山左,仍取舊道。

    女已先在,笑曰:“君真信人也。

    ”生以在吉林所得人參饋女,曰:“聊以供高堂頤養之需。

    弟今日餘生,皆卿所賜,此後不敢輕誇劍術矣。

    ”女俯首嫣然,不作一語。

    遂與女并辔還家。

    女兄已候于門外,自門及堂,燈火輝煌,結彩懸球,炫麗奪目。

    堂上錦繡成圍,氍毹貼地,臧獲數十輩,皆鮮衣盛服,見生鹹垂手侍立。

    生以女待己若是鄭重,益覺局促不安。

    時已設席于室之西偏,女兄獨至曰:“先為君洗坐。

    ”酒三巡,而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