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繡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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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房帏乍啟,芬芳已徹鼻觀。

    坐既定,清茗再瀹,而女始出。

    态度娉婷,不可一世。

    與談詩學源流,應答如響。

    女或偶問一二語,默無以應,生不覺為之舌挢不下。

    及命題賦詩,女殊不費思索,已成一篇,字比簪花,句同琢玉。

    生為駭歎,顧謂謝曰:“此當今才女也。

    雖君家道蘊複生,恐亦不能遠過。

    惟是絕代名媛,窮居空谷,尚嗟不偶,況使之淪落風塵,飄茵堕圂也哉?”言罷,淚為潛堕,反袂拭之。

    謝複欲請歌。

    生曰:“此非尋常勾欄可比,既知其才,安敢複加唐突?”隐有娶之之意。

     既歸,托媒媪往問身價。

    女曰:“此客豐彩亦複不俗。

    但奴有素願:必詩詞勝于我者,方可嫁也。

    ”媒媪返命。

    生即出曆年來已刻行卷,授媪呈文。

    女閱之,曰:“文勝于詩。

    詩思甚清而詩筆未超,由于學力不至,未足為我之師也。

    ”繼訪生門第,知為清流。

    女意似可。

    告媪曰:“必欲餘為妾媵,執箕帚,請以三千金畀予母足矣。

    ”生家僅中資,雖貴,一時措此巨金,亦殊不易。

    揚州掌鹾綱者,為生同年之父,交情頗密,将往求之,束裝待發。

    女聞生之他适也,恐其一去不複來,急遣媪往告曰:“所以索三千者,非他,将以為他日養母資也。

    若肯挈母俱行,則此時聘金多寡惟命,異日有資畀之未遲。

    想郎君一諾值千金,片言重九鼎,必不負餘也。

    ”生喜,遽擇吉陳币,納為室,即由漢達京師,不複言旋矣。

    旋以大考列一等,欽命為粵西督學使者,告假回裡。

     遣人逆夫人于庵中,閉戶不見;往返再三,絕之益堅,以所翦發贻生,題其上曰:“初為龔氏女,繼為丁家婦,今則庵中削發尼矣。

    一發不留,六根永斷,冀成淨果,久絕凡緣。

    惟君及時行樂,勿以為念。

    ”生知其志不可回,亦姑聽之。

    庵中有尼出入生家者,返述生娶妓為妾,豔絕塵寰,天人不啻也。

    龔夫人竊聞之,悲惋益甚,夜半自經,懸絕下墜。

    尼衆聞之,急入解救,灌治百端乃蘇。

    生攜女徑詣粵西,沿途所經名山勝水,無不紀之以詩,共相唱和,或驿亭聯吟,或旅館題詩,篇什之積,幾如筍束。

    閑中詢女家世,方知女本孫姓,字紅蕤,蔡則母家姓也。

    鹿城人而僑居金阊者,故操吳音。

    父亦諸生,早沒,家無長物,難以餬口,為匪人所誘,随母至漢覓舅氏,弗得,無行資,匪人居為奇貨,令人平康。

    幸女明慧,巧立此法,不緻堕其術中。

     女偕生攬桂林之勝,觇景懷思,彷佛前身曾經閱曆。

    偶經獨秀峰西偏,恍然悟曰:“去此數十武當有一石洞,中鑿佛像,白石幾榻無不具。

    ”覓之果然。

    女不禁欷■欲絕。

    以登涉勞倦,入一蘭若小憩,女又恍若舊遊,辄指曰某處為香積寺,某處為鐘樓,曆曆不爽。

    生為僧寮偶話其異,有一長老在旁,詢女年齒,生備告之,長老屈指計之,曰:“是矣。

    石洞中有一白猿,常來聽經,風雪無阻,十五年前忽爾蛻去。

    揆之女生歲月,恰相吻合。

    ”由是生戲呼女為“白猿後身”。

     生任滿将歸。

    女晨起臨鏡理妝,凄然不樂,忽告生曰:“妾與君緣盡今日矣!昨夢冠星冠着霞帔,促登香,霓旌雲,前後擁護,冉冉升空際而沒,此非吉征也。

    君前程方遠,好自為之。

    ”言訖,瞑目趺坐而逝,鼻中玉箸下垂,芳齡僅十有七。

    生哭之恸,即葬之于獨秀峰下,立石碣于墓上,題偈其旁曰:“生有自來,死有自去;十七年華,了此一世。

    ”生歸,以千金予龔夫人。

    夫人堅卻弗受。

    衆尼曰:“曷不以之修葺庵堂,裝嚴佛像?”乃命暫留。

    有盜偵知之,夜入其室,夫人覺而大号,盜拔刀斲之,殒,并卷其所有而去。

    翌晨報于生,生驚怛不欲生,撫膺曰:“是吾過也!”出宦橐中所有萬金,曰:“以此經營事業,毋忝前人,克贻後嗣。

    吾将離此紅塵,忏除黑業。

    ”徑入峨眉山修道,不知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