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繡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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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氏,豫章巨族也。

    多知名士,尤以詞章雄一郡。

    有世者,字玉叔,老明經。

    生一女,曰繡鸾。

    聰慧絕倫,喜讀詩詞,尤工帖括。

    父以此非女子所宜,令束諸高閣。

    無何,父遘疾猝逝,家貧母老,無以為生,遂投绛帳為蒙師。

     鄰有丁生者,習舉子業,頗自刻苦。

    其弟從女學。

    一日由塾歸,偶翻閱弟書,視其課程,見中有文字一篇,命意措詞,遠出己上。

    詢之,知出女手。

    因投以己所作文,求其删潤。

    女亦不辭,抉疵摘謬,勝于嚴師。

    生不以為忤,時呈課文就正,并饋以束■。

    由此文藝往來,互相心許。

    女深處閨中,外人罕見其面。

    與生雖結翰墨因緣,然以禮自持,從未一觇芳範也。

     年餘,生應縣府兩試,俱列前茅。

    及遊泮宮,然居首。

    女以此文名噪一時,童子軍中,多奉女為師,女居然高擁比而執牛耳矣。

    世家貴閥争求婚焉,女鹹不欲。

    有勸之者,則曰:“請以文章之高下為去取。

    ”于是來求者必面試以文,久之少所許可,私謂母氏曰:“若勉相俯就,則丁生或可入選。

    ”女遂歸于丁生。

    新婚彌月,即令下帏攻苦,晨夕督課無少解。

    是秋捷于鄉;明歲成進士,登詞林,皆女之功也。

    女容僅中人。

    生雖嚴憚之,而殊弗慊意。

    既以少年獲高第,意氣發揚,漸與諸同年作狹邪遊。

    惟恐女知,時以虛詞诳女,為掩飾彌縫計。

    女亦陰疑之,漸加約束。

    夕赴賓筵,必計刻而歸,稍遲則反唇相稽,聲色俱厲。

    生之所至,偵騎四出,相屬于道。

    與生約法三章,違則閉之房外,或攜被他處,不與同宿。

    生甚苦之,漸弗能堪。

    雖日在溫柔鄉中,無殊狴犴,慨然歎曰:“名師弟而實夫婦,至親也;結伉俪而得科名,至樂也;載酒看花,尋芳拾翠,不過逢場作戲而已。

    追風月之餘歡,為風流之佳話,亦複何害?今若此人生,樂趣泯然盡矣!”私攜數百金,買棹遁至漢,逃婦難也。

     生既出門,女知之,亦不複遣人往追。

    自詣栀子庵見素所相稔之尼曰蓮■者,求其披剃,曰:“願祝發空門,證清淨業。

    世間孽緣,徒成冤苦。

    歡愛即生煩惱,一切色相皆空,一切繁華俱假。

    願自此生澈悟心,升兜率天,别無他想。

    ”蓮■曰:“君固貴人婦,徒以妒心生憤念,去道甚遠,後必悔之。

    ”女曰:“餘志已決,許不許均留于此,不複歸矣。

    ”袖出金飾數十事,曰:“以此供半生吃着,當必有餘。

    ”即以左手捉發,右手執翦,将頭上青絲一齊翦去。

    蓮■見之,合掌言曰:“善哉!從嗔念中來,仍從嗔念中去,佛門中無此優婆夷也。

    ”女自此常居庵中,繡佛長齋,粥魚茶版,居然苦行清修,作女頭陀矣。

     生自至漢,日遊曲裡,凡噪香名著豔譽者,無不往訪。

    或設宴開樽,或翦镫留宿,顧遍覽群花,迄無當意,因歎曰:“漢口為南北要沖,素稱名勝,談者謂其欲空北部之胭脂,壓南朝之金粉。

    以我觀之,殊未必然。

    ”生以青年太史,白袷少年,囊有金資,出則裘馬,青樓中人見其标格,無不争相歆羨,到處逢迎。

    無如生眼界太高,少所許可,視塗脂抹粉者,概謂之鸠盤陀,以是落落寡合。

     時有生同年謝韻樵亦來遊,僦居大智坊,已浃兩月矣。

    言有蔡姬寶瑟,居于鮑家巷。

    産自淞北,旅于漢南,年僅十四,尚未梳攏。

    識字知書,妙解音律,其豐神之倩逸,容貌之秀麗,章台曲院中殆無其匹。

    從不輕易見人;即見亦僅作寒暄數語而已。

    纏頭之費有定額,五金一茶,十金一詩,二十金一歌,纨子巨腹賈雖輸重金,亦不接納也。

    冶遊子聞之,有稱為異事者,亦有資為談柄者,或有拚作孤注,以求一見,及既見而出,又皆廢然自失。

    謝以告生,生欣然偕往。

    家在弄底,高樓五楹,臨街聳峙,繡幕珠簾,如在天半。

    再進重闼,方是女房,玉軸牙簽,殆盈插架,漢鼎秦彜,環列幾案。

    時天氣嚴寒,室中圍銅爐炷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