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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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

    喪殓諸費,皆戚鄰集助焉。

    女孤孑無依,乃就食于鄰媪。

    日盼遼陽音信,雁杳魚沉。

    山右人登門索債,勢猶洶洶;窺女之豔,将以為室,強使鄰媪為之媒。

    鄰媪曰:“是亦司官女,孝廉婦,出自名門,豈肯作汝妾媵哉?況孫孝廉不久遼陽戍返,汝娶有夫婦,以良作賤,恐一涉訟庭,不能保汝囊橐也。

    ”山右人忿然曰:“負吾巨債,何悍不還?讵肯一旦付之流水?”鄰媪曰:“貸汝錢者,周姓,非孫家也。

    此女已适孫家,誰不知之?”山右人語塞,悻悻而去,曰:“我必有以報汝!” 一夜,女方哭父未眠,忽聞室外人聲鼎沸,鹹曰救火。

    鄰媪亦倉皇入曰:“火已及門,何不速走?”女甫走出,一人挽其髻曰:“在是矣!”旁一人負之于背,疾趨出門,置之輿中。

    女昏瞀不知人,但覺颠簸莫定。

    須臾開目,則在船中,巨燭如椽,光輝四射,箕踞高坐者,則山右人也。

    謂女曰:“汝身今已屬吾。

    汝若順從,不患無金玉錦繡,膏粱刍豢也;否則将貨妝于勾欄,以償舊債。

    ”女知其人犷悍,不能以理谕情感,因曰:“餘固孫氏妻也。

    即欲奉君巾栉,亦當祭告吾父,方得成禮,且亦以重百年諧好;若不獲聽,有死而已!”山右人曰:“此何難。

    ”即命具牲醴置之船頭。

    女親往奠酒。

    焚帛将畢,湧身一躍投河。

    時月黑風高,潮流湍急,屍已遠去,無從援救。

     翼日,女屍流至鄰媪門前河畔,植立不橫,觀者如堵牆。

    鄰媪方以失女報官,得女屍,大恸。

    官旋訪得其事,山右人于法,而命以禮葬女,為立石坊曰:“貞孝賢烈”。

    士大夫以詩表彰之者成帙。

    孫在遼陽,将軍頗信任之。

    适周父以事蠲秩去,将軍為白孫昔日冤誣狀,蒙恩釋還。

    行至半途,宿于驿合。

    時方秋杪,涼蟾入牖,寒蛩啼階,倚壁孤燈,耿不成寐。

    思及女回文信斷,遠别音孤,則更凄然淚下,嗚咽不能成聲。

    忽聞西廊弓鞋細碎,有若女子行,既近,呀然推扉而入,娜而前,裣衽再拜。

    谛視之,則女也。

    孫起立執其手曰:“卿何能至此?豈已不在人間耶?”女縷述别後相思之苦,縱體入懷,涕零如雨。

    孫以衣袖為之拭淚,曰:“餘蒙将軍恩義,得唱刀環,自此永遂團,與卿偕老。

    餘至今日,已無世上繁華想矣,但得郭外有二頃之田,架上有萬卷之書,春秋佳日,偕卿聯吟覓句,鬥酒藏,樂已無極,豈再欲于勢利場中為側足地哉?”女倚枕欷■,曰:“餘豈不思此,奈今無及已!餘已保身殉節,完璞全貞,君駐人間,我還天上,自此一别,雖曆萬古,無相見期。

    茫茫宇宙,恨事何多!莽莽乾坤,真情不泯。

    孫郎孫郎,其善保玉體,無以妾為念。

    ”孫曰:“然則汝已死乎?今日之會,真耶?赝耶?杜少陵詩雲:‘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

    ’殆為我今夕兩人詠也!”女自指上除一玉環與孫,曰:“此昔年定情之物,君尚記之否?以後見之,如見妾也。

    君前程方遠,尚其勉旃!”孫尚欲有言,女以手拍孫肩,蘧然而覺,玉環宛在孫指。

     孫得此噩夢,知非吉征,家鄉漸近,步步凄側。

    既抵裡門,方知吳氏一家,俱已物故。

    急詣女墓,瀝酒捧觞,伏地不能起,長号數聲,嘔血而逝。

    裡人為購棺衾,與女合葬。

    嗣後墓樹多連理交柯,枝相糾結,值風清月白之夜,見孫攜女徙倚林間,徘徊吟諷,至曉不辍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