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關燈
争。

    屠每割,必倩對宇列肆者書數,往來甚煩,列肆者頗厭苦之。

    餘倚柱而笑,屠顧見曰:‘客何為者?作字比不得切肉也。

    ’餘拱手曰:‘非敢然也。

    見長者行甚苦,小子略識字,幸不棄,可代勞耳。

    ’屠喜曰:‘客乃能書!’即借肆中紙筆,置幾旁,屠者手切肉,權輕重,即口誦數。

    餘奮筆疾書,食頃,已更數十紙。

    屠笑曰:‘客之書更速于我之切也。

    ’會日暮,屠者荷餘肉行。

    顧餘曰:‘吾知客未飯,盍從我于家。

    ’餘随之數百步,門臨河畔,茅屋三間。

    一女應門,可十八九許。

    屠呼老妪出,曰:‘吾幸延客,速作飯。

    ’叩其姓,胡也。

    亦返問餘,歎曰:‘是缙紳官家子也。

    ’坐餘以堂,少選,提一壺酒,命女溫之。

    燭至,命妪女俱坐,曰:‘客幸不見外,我老無子,迫歲甚忙,又無夥伴,客能留卒歲,當必有以将意。

    ’餘曰:‘某窮途,長者見收,幸甚。

    ’屠大喜,酒至,辄取盎中鹽菜為副,切肉置大,是時餘已餓竟日,酣飲快意,視今日之節制畿輔,其樂十倍。

    飯罷,庋門扇為床,布草薦,取布被覆焉。

    天将明,呼餘起,日記數以為常。

    除夕,為置酒肴羹肉,共食如初。

    元日,餘攬衣起,則非複故衣,一藍布袍,新布絮襖。

    近身裡衣、絮褲,内外補綴完整。

    布襪、履各一。

    餘驚起拜謝。

    屠笑曰:‘客此去當作官人,區區者奚足言。

    ’開歲五日,餘欲去。

    屠曰:‘此間镫事甚鬧,幸更延十數日。

    ’餘心德之,不能卻也。

    望後,乃辭以行。

    屠者曰:‘固知客不能留也。

    ’又置酒肴為餞。

    翌日,贈錢四千,袱被囊一,将所覆布被并錢納焉。

    送至河幹,餘拜,屠亦拜,附船至山東。

    囊中餘錢數百,有故交自北來,身無一錢,分半與之。

    遭遇聖恩,以有今日,皆胡長者賜也。

    及為直隸布政司時,遣一介以千金報德。

    且戒曰:‘若肯來,即備輿馬迎至署中。

    ’至則門巷蕭條,胡夫婦身殁已久。

    女适誰氏子,亦不知所終。

    ”言至此,公泣數行下,座客皆為之改容,喬恍然如有所失焉。

     ○少見多怪 家梅亭方伯,任四川打箭爐同知時,彼處人偶見蟹,稱為瘟神,打鼓鳴鑼,而送之郊外。

    方伯取而食之,人皆大驚,謂官能食瘟神,四境聳服。

    沈括《夢溪筆談》雲:陝西人家,收得一乾蟹,怖其形狀,以為怪物。

    而病瘧者借去挂門上,往往遂差。

    黎士宏《仁恕堂筆記》謂:甘肅人不識蟹,疑為水底大蜘蛛。

    俄羅斯國人不知鳗鳝,詫為水蛇,中國人何以食之?蓋物之未經寓目者,初睹之,未嘗不以為奇。

    如山東張小海太守食鮮蚶,連殼嚼之,幾損其齒。

    與蔡谟誤食螃蜞,吐下委頓,皆可一笑也。

     ○遊泰西花園記 上海自泰西通商後,環北門外十餘裡,奏明給洋人居之。

    洋人歲輸其租,謂之租界。

    租界為英、法、美三國分踞,一切公事,歸華洋同知暨三國事會同辦理,除命、盜案外,地方官不複與聞焉。

    夷夏猱雜,人衆猥多。

    富商大賈及五方遊手之人,群聚州處。

    娼寮妓館,風骈集,列屋而居,倚洋人為護符,吏不敢呵,官不得诘,日盛一日,幾于花天酒地矣。

    餘攝縣事時,欲稍稍裁抑之,而勢有不能。

    嘗饬洋租地保密稽之,蓋有名數者,計千五百餘家,而花煙館及鹹水妹、淡水妹等等,尚不與焉。

    女闾之盛,已甲于天下。

    乃自同治紀元後,外國妓女亦泛海而來,搔頭弄姿,目挑心招,以分華娼頭纏之利。

    于是中外一家,遠近裙屐冶遊之士,均以夷場為選勝之地。

    彼洋人之漁中國财者,亦可謂無所不至焉耳。

    休甯餘古香觀察本愚,來滬總辦漸江海運局,有《遊泰西花園記》一篇,叙述詳盡,筆緻栩栩,于《闆橋雜記》、《秦淮畫舫錄》外,又辟一格,因備錄之,以見《溱洧》之風,海外亦複沿波,深可太息也。

     乙亥孟春,匝月無旬日晴,偶值天霁,又須從事江幹,以故春到人間,猶未覺也。

    隆恺臣司馬,由皖中來申,假館于局。

    局在邑南城外,殊嫌湫隘。

    恺臣每思北遊,以海上精華鹹萃于北,遠方來者,莫不耳逐神馳也。

    念八曉晴,以事當至虹口,予偕卿雲、皖生,并拉恺臣、藜閣,同肩輿至老閘,冀得翼甫與俱,作向導耳。

    翼甫當設馔馔客,馔後,各舍肩輿,乘馬車,縱辔以行,約十餘裡,至虹口屯糧處。

    時監兌為陶叔南大令、陳韻和少尹。

    二君同寓洋樓,樓三楹,濱江而築,輪舶漕艘喧阗,在浦無足留連。

    因再登車,随翼甫轅駒西适。

    自是則一望平原,園林栉比,長橋跨水,傑閣淩雲。

    遠瞰春申江,白舫烏篷,亂如飛鳥。

    陌上車塵馬迹,華夷雜杳,電掣星馳。

    恺臣目所未經,不禁拍掌叫絕。

    忽于碧樹彎環處,車為之停,下視同人皆踏莎而立。

    一時香車寶馬,錦簇花團,華妓洋娼之外,别有所謂鹹水妹、淡水妹者,藜閣皆一一指名。

    予與恺臣惟略認其梳妝服飾而已。

    路旁有方井一,又有靜安古寺,以纡道,不果遊。

    翼甫速客登車,謂須及早一遊徐家衛外國花園,遲則遊人星散,便無可觀。

    再行數裡,到一籬落,車數輛,憩老槐樹下,荊扉斜敞,碎石成蹊。

    翼甫入,同人皆入。

    翼甫曰左左之,曰右右之。

    曲折升階,回廊抱室。

    有番婦,粲齒迎門,俨然酒家胡,招客飲者。

    一傭人導客别舍,冰盂晶碗,幾席橫陳。

    予量不勝蕉,衆以酒美勸,姑冷飲半瓯,已微醺。

    出巡檐走,聞笑聲達戶外,則兩番姝,簪豔卉,拖長裙,自旁舍出,袅娜作态,望之如畫圖中人。

    惟в發黃蜷,秋波碧暈,與中國粉白黛綠不同。

    時同人各穿細徑,拾翠尋芳。

    予适闖入一院,于疏篁密棘中插秋千一架,上貫雙纟恒,挽棠木小舟,中坐一少年客,洋人推蕩之以為戲。

    同人聞聲鹹集,兩番姝亦珊珊來,相與狂笑。

    以妙手空空兒之倏高而倏下者,非他人,即翼甫也,洋人指一番姝,笑令飛登,與翼甫相向坐。

    于是推者推,蕩者蕩,雙飛雙落,髻巾欹,直視中外為一家矣。

    喧笑未已,又有兩青衣姝,結驷來遊。

    四美相見,喃喃似皆勾欄姊妹花,舊相識也。

    豈采蘭贈藥之遺,泰西風猶近古與?夕陽既墜,輿人促歸,爰循老閘,肩輿踏燈而返。

    是日同遊者,為隆君恺臣山、潘君黎閣青照、王君卿雲維煜、貝君皖生、朱君翼甫其诏,并有姚君善民、張君亦槎暨予,共八人。

     ○浙亂後樂府 浙江自庚申、辛酉,遭賊竄陷,經左爵相轉戰數年,至甲子歲,始行戡定。

    百姓辛苦流離,為賊匪所殺,為饑寒所殺,為疾疫所殺者,不知凡幾,哀我人斯,将無孑遺矣。

    幸爵相心乎愛民,于入浙創立軍府時,即首為赈濟,加意撫綏,出水火而登衽席,殘民始有更生之慶。

    蔣芗泉中丞佐之,興利除弊,各事極意講求。

    馬端敏公繼之,勞來安集,以養以教,民乃得鹑其居。

    今日我浙之得以熙熙攘攘,漸臻富庶者,三公之力也。

    然當賊氛甫息之時,凋敝之情形,流亡之困厄,鐵人見之亦不免下淚。

    古香觀察有《聞見篇》四章,古音古節,真不減杜老之《哀江諸作。

    因備錄之,俾吾浙人無忘在營時也。

     《豬換婦》:“朝作牧豬奴,暮作牧豬奴。

    冀得牧豬婦,販豬過桐廬。

    睦州婦人賤于肉,一婦價廉一鬥粟。

    牧豬奴,牽豬入市廛,一豬賣錢十數千。

    将豬賣錢錢買婦,中婦少婦載滿船,蓬頭垢面清淚漣。

    我聞此語生長籲,就中亦有千金軀,嗟哉婦人豬不如!” 《屋劈柴》:“屋劈柴,一斧一酸辛。

    昔為棟與梁,今成樵與薪。

    市兒诋價苦不就,行行繞遍江之濱。

    江風射人天作雪,饑腹雷鳴皮肉裂。

    江頭邏卒欺老人,奪柴炙火趨城。

    老人結舌不能語,逢人但道心中苦。

    明朝老人無處尋,茫茫一片江如銀。

    ” 《娘煮草》:“龍遊城頭枭鳥哭,飛入尋常小家屋。

    攫食不得将攫人,黃面婦人抱兒伏。

    兒勿驚,娘打鳥,兒饑欲食娘煮草。

    當食不食兒奈何?江皖居民食草多!兒不見門前昨日方離離,今朝無複東風吹。

    兒思食稻與食肉,兒胡不生太平時!” 《船養姑》:“月彎彎,動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