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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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五六年中,曆攝南彙、青浦、上海三縣事,實則尚不出古之華亭一縣地也。

    嘉興府即古由拳城,後城陷為湖,今青浦縣之氵殿山湖是。

    明萬曆朝築青浦縣,其磚石皆撈于湖内之故城。

    由拳之陷而為湖,疑不在秦時,特載籍無可考證。

    餘宰青浦時,曾作《峰泖莼思圖》,秀水金蓮生鴻為題四絕句,内一首雲:“青龍鎮屬由拳地,難得雙凫集此間。

    若以宦途今視昔,花封依舊在鄉關。

    ”亦指由拳故城而言。

    青龍鎮,吳孫權造戰船處,今隸青浦。

     ○作官須明公罪私罪 合肥蒯蔗農觀察德标,真誠笃實,古君子也。

    督辦松滬厘捐總局。

    餘于丙寅冬奉李爵相委提調局務,日夕共事,最為契合。

    觀察言:爵相家居時,門前有一大池,冬日涸水,取魚于池底,起得四五寸土偶萬計,人馬戈甲雕镂精絕,俨然如生。

    哄傳遠近,觀者日千百人,不知何祥。

    既爵相登第,入詞館,以為應之矣;今乃知為弟兄總統師幹,削平群盜之兆。

    然水中之土,何以能結成人物?豈亦化工為之耶?觀察嘗為餘言:“作官者,私罪不可有,公罪不可無。

    ”蓋求免公罪,即是私罪矣。

    餘在青浦,一夜,城内有來報盜者,餘亟率壯勇往捕,則盜已遁矣。

    細察情形,盜先以軟梯越牆入,撬門行竊,事主驚起,大呼,盜乃以刀吓制,而開大門亡去,故房門有撬損痕,而大門無恙。

    惟所失止洋銀一元、錢五百文、布衣數件,計贓不逾貫。

    事主之兄則現充縣役者也。

    次日具補吳詞,又稱是竊。

    餘曰:“已經勘明,臨時行強,何故不言盜?”乃嗫嚅曰:“贓數無多,不敢累本官得處分。

    ”餘大笑曰:“一行作吏,已置升沉于度外矣!爾不知失盜其責輕,諱盜其咎重?我甯就公罪耳。

    ”卒申報之。

    後一年六月限滿無獲,餘得降一級調用處分。

    人以餘為拘泥,餘則謂:“級雖降而心無愧,乃愈于不降級者。

    ”後讀《陸清獻公年譜》:在靈壽縣時,一宦家失盜,吏白:申文内不當用“強劫”字。

    先生不欲以隐忍含糊,竟以“劫盜”報。

    郡守恐其累己,捉吏痛責,先生不為動。

    未幾獲盜,将成獄,而中丞不欲上聞,命改為竊,郡守忽傳谕奉行。

    先生甯以誠去官,不欲以僞居位,卒不改,雲雲。

    餘事有與暗合者,則觀察“私罪不可有”之說啟之也。

     ○洋将之儒雅 英國總兵丢樂德克奉其國主之命,駐防甯波,以保衛國之商旅。

    同治元年四月,甯城之複,丢與有力。

    及九月中,賊大隊攻撲甯郡,丢率洋兵五十人入城助守,出奇制勝。

    嗣綠頭勇滋事,丢複會同我官軍靖其難。

    為人恂恂儒雅,和衆而識大體,甯之官紳皆親愛之。

    十二月,我軍之洋将買忒勒攻紹興城,中炮死,李帥所遣之德克碑未來,在紹之洋槍隊無統帥,史士良觀察請丢往權代之,丢不可,曰:“我國法:駐防官不能出百裡外。

    ”觀察強之,其國之領事、釋譯等官亦相為慫恿,丢乃以打鳥打其提督,而率衆行。

    蓋打鳥則可出百裡矣。

    既至,與賊戰,大破之。

    俟德克碑至,乃退。

    明年正月,紹城克複。

    丢隻因擅離汛地,為其提督劾罷。

    甯人大戚,公籲留之,不可。

    觀察與衆紳士籌商饋白金萬,以為赆。

    丢不受,固與之,則曰:“我國法:人臣不能受鄰國贈賄也。

    ”無已,則留二千金以犒其軍士,曰:“是從我與中國捍患者。

    ”其八千金斷斷卻之矣。

    臨别流涕謂觀察曰:“我與甯人相處久,承相愛,歸後雖死亦不忘甯人。

    更有一言相告:洋槍隊勇丁訓練已成,不可以賊平而遂撤之,留之不特以自衛,亦可備意外警。

    須切記之。

    ”遂揚帆去。

    餘以其事啟聞李帥,帥複書謂:“此等舉動,中國士夫所難,不意得之島客,可勝欽佩”,雲雲。

    至今甯波人士言及丢總兵者,未嘗不覃然思也。

    買忒勒,法國人,受中國總兵官銜。

    臨陣奮不顧身,遂殒于紹興城下。

    頗讀華書,吳春泉刺史冬日嘗往訪之,會北風大作,買執吳手曰:“北風其涼,雨雪其。

    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洋将也,而頗有中土儒将風流。

     ○孫文靖公 金匮孫文靖公爾準字平叔,以翰林起家,曆官至閩浙總督,贈太子太師,入祀名宦祠。

    公負經濟才,任閩督,興利除弊,浚木蘭陂溉田數萬頃,平台灣張丙之亂,善政指不勝屈,閩人至今德之。

    公身肥大,健啖,食雞子及饅頭可逾一百。

    嘗閱兵至泉州府,太守崇君福饋以饅首百,卷蒸百,一品鍋内雙雞、雙鴨,公盡食之,告人曰:“我閱兵兩省,惟至泉州乃得一飽耳。

    ”幼年身肥,夏日苦熱,則以大缸滿貯井水,身浸其中,僅露口鼻以為樂。

    十八歲時,自尊人廣西巡撫署中歸,道錢塘江,正遇秋汛,大喜,欲觀潮,放舟江心以俟。

    比潮至,聞萬馬奔騰聲,急出至首視之,舟人谏,不聽,立未定,已為潮頭卷入江中。

    倉卒之間,但覺浪壓肩背而過,有千萬斤之重,三四翻騰,遂掀于江岸,若有人舁之起者,一無所苦。

    公自言:“素來短視,受此大驚,卒未識潮為河狀。

    ”殊可笑也。

    公生平以扶植善類自任,巡撫安徽時,安化陶文毅公澍為方伯,文毅陛見,論某官不法事,聲色俱厲,須髯翕張。

    宣宗疑之,密谕公履任後察其為人。

    公密疏保舉,奉朱批曰:“卿不可為其所愚。

    ”又具疏力薦其賢,文毅公遂獲大用,薦督兩江,為時名臣,公之力也。

    官閩臬時,漳浦黃忠端公石齋先生墓旁地為豪家所占,子孫力弱,與争不勝。

    一夕,天大雷雨,遍山上下皆墳起,成“黃山”字,無慮數千萬。

    豪大驚,叩首還之。

    公有詩紀其事于《泰雲常詩集》中。

    督閩後,遂以忠端公之理學忠義,奏請崇祀文廟兩庑,得俞旨焉。

     ○姚菩薩 餘師仁和姚平泉先生諱光晉,道光乙酉舉人,以勾股算術受知儀徵阮文達相國。

    八試禮部不第,與《一統志》,得知縣,先生不樂吏職,改授教谕歸,年七十餘,始選上虞縣教谕,訓諸生以經義。

    每歲科試,他廣文于新進諸生如也,先生獨否,故虞人雖婦人孺子無不知先生之賢者,每言及,不稱其官,辄曰“姚菩薩”雲。

    先生于鹹豐甲寅正月,夢至一處,四山若立壁,上有瀑布,屈曲下流;有老僧出迎,屬先生坐片石上。

    醒而異之,不識何處,因繪一《夢遊圖》,賦詩志之。

    是年夏到上虞,聞仙姑洞有瀑布,往遊焉,則依然夢境也。

    乃自謂前生為此山老衲,複繪一《獨立圖》,自題其上雲:“了他過去因緣,偶然遊戲;還我本來面目,自在逍遙。

    ”年八十一卒。

    卒之上一日,忽有兩镫自中門入,家人鹹見之,诘問誰何,則無人焉,镫亦遂不見。

    去來有自,“菩薩”之名不虛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