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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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據之難 少時閱《閣帖》,右軍書多有“死罪”字,不解其義。

    後見唐國子祭酒李涪所撰《刊誤》雲:“短啟出于晉、宋兵革之際,時國禁書疏,非吊喪問疾,不得辄行尺牍,故羲之書首雲‘死罪’,是違制令也。

    ”乃恍然悟。

    又《史記》屢言家累“千金”以為富者,竊思千金即于今世亦不能稱富,豈秦、漢之際金固貴重耶?後見如淳注:“戰國時以一镒為一金,漢時以一斤為一金。

    ”又恍然悟。

    然此二義,人多不知者,因附記之。

     ○閩海魚鬥 先大于道光初年官福建石碼場鹽大使時,忽天大風雨,隐隐有雷聲者,三日乃霁。

    嗣乃知海中有二大魚鬥,風雨者,魚鼓鬣噴沫所緻也。

    鬥至三日,一魚之钅句于山巅,不能動,一魚去,而此魚遂死。

    将死之際,海濱居民乘舟往割其肉,魚稍一擺動,浪湧如山,舟覆,溺死十餘人。

    乃待至臭腐後,始群往取肉熬油,尚得千餘石。

     ○袁癡 袁丹叔先生國梓,文章爾雅,而性癡絕,人皆以“袁癡”目之。

    自郡守解組歸,居于茸城,屋濱大河,鄉人每泊糞船于門外,先生惡之,乃買羊肉一半,密置河畔,鄉人擔糞歸,将飯,見肉,疑為人所遺者,大喜,亟啖之。

    先生俟食訖,乃至岸側,佯為周視,故作喜狀曰:“這畜生今日必死矣!”鄉人驚問故,則曰:“此地有惡狗,吾買砒霜置肉内毒之,今既食,除一害矣。

    ”鄉人大恐,承系已食,懇其救解。

    先生陽驚曰:“我毒狗,不毒人,此系爾自作之孽,非我罪過。

    ”鄉人愈哀懇,至涕泗,乃指糞曰:“亟啖此,或可解。

    ”鄉人畏死,從之,大吐,委頓。

    則撫掌笑曰:“爾他日仍泊船于此,當令再吃糞也!”一日者,立于門前,适府公遣仆奉書于先生,仆見先生,不識也,因詢曰:“此間有一袁癡,居何處?”先生引之至家,攜書入,良久,什襲一巨函出,交仆曰:“此系寶物,爾主向借,不能不與。

    爾主書中言,惟爾誠實右靠,須親攜去,毋易人緻損壞。

    ”鄭重言之再三。

    仆負之歸,物已重,路又遠,汗流浃背。

    府公見之不解,拆封,乃一粗石,重二十餘斤,上書十六字曰:“尊價無禮,呼我袁癡。

    無法處治,以石壓之。

    ”府公大笑,即其仆亦自笑也。

     ○朱文正之風趣 大興朱文正公,乾嘉時名臣也。

    崖岸高峻,清絕一塵,雖官宰相,刻苦如寒士,饋遺無及門者。

    與新建裘文達公最善,一日至裘處,譚次,忽歎曰:“貧甚,奈何?去冬上所賜貂褂亦付質庫矣。

    ”裘笑曰:“君生成窮命,複何言!我管戶部,适領得飯食銀千兩,可令君一擴眼界。

    ”因呼仆陳之幾上,黃封燦然。

    公注視良久,忽起手攫二元寶,疾趨登車去。

     ○中國史紀外事之訛 三國魏明帝時,紀日本國女王卑彌呼遣使入貢者凡二次。

    今考日本國史,則仲哀天王之妻息長足媛,神功皇後也。

    後攝政六十九年,年逾百歲。

    所謂國有内難者,乃其子は坂、忍熊二王起兵與母争地位。

    後親生子名譽田别,在儲位七十年,至七十一歲乃登宸極。

    又四十二年卒,壽亦百有十二歲,号應神天皇,并無卑彌呼之名。

    日本與中國同軌同文,何以于其主名亦訛誤若此?即如《明史》記封平秀吉為日本王事,雲沈惟敬私以衮冕奉秀吉,尊以帝号。

    今考其史亦殊不然。

    蓋秀吉求封明王,惟敬許之,歸而不敢言,洎宣讀至“封爾為日本王”,乃怒,脫冕服投地曰:“向言明主封我為明王,故命班師。

    日本在我股掌,為霸為王,彼何與焉!”是秀吉之心固未嘗帝制自為也。

    其國人中井積善亦曰:“明豈有以其國号封外國之理?秀吉武人,昧于事體,以取嗤于異域,贻羞于後代。

    ”雲雲。

    則奉以帝号之說,實屬誣罔。

    總之,以中國人紀外國事,無從質證,故舛錯恒多也。

     ○日本讓國之美譚 日本自開國數千年以來,一姓相傳,至今不替,為天下各國所無。

    其間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者,不一而足。

    舊君奪國,女主臨朝者,亦不一而足。

    更可笑者,以國主之尊削發為沙門者,尤指不勝屈,惑溺之甚,相沿成例,視梁武之同泰舍身,猶其小焉者矣。

    然弟兄遜國之美,則有希蹤夷、齊者,不得以異域而輕之也。

    初,應神天皇愛少子稚郎子,立為皇太子,命其兄大鹪鹩輔之。

    應神卒,稚郎子避之菟道,而讓位于大鹪鹩,曰:“王仁孝,宜為天下君,且國固王之國也。

    ”大鹪鹩則曰:“先皇預選明德以為貳,我不敢違先皇命。

    ”固辭,固讓,虛其位者三年。

    民之貢獻者,不知所适,而大鹪鹩執志彌堅,稚郎子知其不可奪也,乃自殺。

    大鹪鹩聞之驚馳至菟道,哭極哀。

    不得已而登帝位,是為仁德天皇。

    嗚呼!若稚郎子,可謂有華風矣。

     ○閩省州縣虧空案 嘉慶初元,福州将軍某,與總督伍公、巡撫浦公以事相忤,署方伯錢公則以争一優人有隙。

    會總督入觐,将軍兼督篆,遂捃摭三人贓私事,并以福省州縣虧空百萬劾之。

    疏入,奉命查辦,總督、巡撫、方伯皆正法。

    而所謂“百萬之虧空”者,實無此數,乃以鹽課及閑款湊成之。

    于是州縣拟斬決者十七人,合省呼冤,而某揚揚自得也。

    谳案既定。

    部覆未到,此十七人者發閩、侯二縣監禁。

    二縣以同官也,羁諸署中而已。

    一日者,有某令年六十餘矣,向閩縣令吉君泰懇曰:“我老,止一孫,今夜拟回寓一視,可乎?”吉許之。

    至明晨,部文至,署督即委吉君監斬。

    急使人至某寓,僞以他事促之。

    乃還報曰:“某已一早出門矣。

    ”吉大窘,隻得先押十六人赴轅,而拟自請逸囚罪。

    時天色慘淡,凄風苦雨,路人目之,皆為流涕。

    比至督轅,而某持傘著屐,已候于門矣。

    吉心大慰,遽前握其手曰:“何不謀而先至此?”某曰:“我自家行至中途,聞部文已到,因思回署再至此,則路迂,故迳來就死耳。

    ”吉不覺哭失聲。

    是日十七人死後,吉痛哭,嘔血滿地,遂引疾歸。

    不二年,某移鎮四川,又劾總督勒襄勤相國,而代之。

    未幾,乃以縱賊渡河、贻誤軍機罪伏法。

    勒仍回任,閩人以為有天道焉。

     ○冥司勘校侵用勇糧 蕩寇營水師參将戴兆熊字夢璜,湖南人。

    辛酉,餘于富陽江上識之。

    兆熊為人質直勇壯,屢督炮船與賊戰,未嘗敗北。

    嗣杭城陷,軍潰散,走為賊執,不屈被殺。

    兆熊嘗為餘言,伊戚趙副将因病入冥,見大廈一區,列坐者數十人,皆僚友之陣亡者也。

    詢其何以群居于此,衆笑言:“凡力戰死綏者,忠勇之報,大率為神。

    我等雖得神道,而以平時侵用勇糧,故須聽勘校,羁滞之苦,所不勝言。

    ”趙蘇後,每舉以戒統領等官。

    兆熊緣此故,與士卒同甘苦,不敢有所私雲。

    先大夫嘗訓餘輩,謂:農夫服田力穑,沾體塗足,終歲勤動,所積不過锱铢之赢;獨士大夫居則高堂大廈,出則結驷連騎,衣錦繡,食粱肉,與若輩苦樂奚啻天淵。

    即令盡心民事,不敢怠荒,已恐折福,況複驕奢淫佚,貪饕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