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關燈
浙江之大患,莫若海塘。

    曆朝修築,糜帑金至千百萬,至今日而尤亟矣。

    六世從祖宋齋公生于海甯,居于海鹽,于海塘情形最為熟悉,嘗為兩邑之近海隅同,被海患同,而修法則各不同。

    甯邑海在南面,離山既遠,塘外沙時坍,漲潮自東而西,不慮其平滿而慮其方來,潮頭雖高而急水必從沙底滾刷,沙愈去則水愈近塘,而塘難保矣。

    古人修海甯塘,設立“排樁木櫃”之法,蓋用排樁以護沙,用木櫃以護排樁,皆于塘外着力,使沙日積而水漸遠,迨潮至平滿齊塘,強弩之末,不穿魯缟。

    所以甯邑海塘隻用條石,不須過于長厚。

    惟審其捍禦之道,全在塘外也。

    鹽邑海在東面,離山甚近,塘外沙不坍,漲潮自下而高,不慮其排決而慮其沖吸。

    石縫稍疏,則内土必随潮滾出,土愈去則石無所附,而塘亦危矣。

    古人築海鹽塘,設立“縱橫疊砌”之法,蓋石大則負重難撼,水曲則勢緩易當,要于塘身着力,使土日固而塘可久。

    倘石有欹斜墊垛,千金之堤潰于蟻穴。

    所以鹽邑海塘不用小石,必須極其長厚。

    惟審察悍禦之道,全在塘身也。

    甯邑海塘,莫患于潮頭逼塘,入手毫無阻攔,塘外日深,難于措手。

    鹽邑海塘,莫患于潮頭頂沖,修築務期堅固,餘外次沖便易着力。

    至于大風沓潮,名為海嘯,又有非人力所能捍禦。

    然古人慮之深矣,故甯邑海塘内有六十裡塘河,鹽邑海塘内有白洋河,既以取土培塘,可使上塘常加堅厚,又以各路分消,不使海水灌入田畝。

    此則海塘善後之策也。

    公關心桑梓,于海塘一事,講究不遺餘力,當時治海塘諸公鹹稱公之經濟,能得古人“因地制宜”之意,奉為圭臬。

    故雍、乾以來數十年,浙西無海患者,以此也。

    公諱︳,字言揚,别号宋齋。

    曾官溫州府學教授。

    年八十時,第三子存齋公世亻垂以河南按察使兼署布政使入觐,蒙世宗垂詢公年齒履曆,禦書“松柏堂”匾額,并人參、貂裘、甯纟由等物以賜公,并谕:“爾父有德有壽,給他老人家歡喜。

    ”欽此。

    公因自号歡喜老人,以志恩遇雲。

     吾家得道學之傳者,為七世祖簡齋公及六世從祖乾初先生。

    簡齋公從學漳浦黃石齋、山陰劉念台兩先生之門,稱高足弟子。

    嘗論:“學在天地,有宗有翼。

    宗之者一人,翼之者數十人,所謂疏附後先也。

    堯、舜去人,其間亦迩,禹、臯、伊、萊、望、散亦止,略舉以例其餘。

    顔、曾既往,董、韓未興,孟子以一身任仲尼之道之重,有宗無翼,所謂轲死而不得其傳者已,于篇末‘無有’兩歎,寓之孟子之憂患深矣。

    有宋絕學既明,至考亭而集成,門徒甚盛,史不勝書。

    迄于元明之際,許、姚、趙、窦洛學行于北,金、吳、虞、許閩學彰于南,以逮柳、黃、吳、宋之徒,莫不推究精微,張皇六藝,卒開三百年文明之治,可不謂有宗有翼之極盛者與!前明學脈,莫盛姚江,翼之者為江右,為淮南,為東越,雖複功咎叢生,末流雜遢,然而弊之所生,救之所始也。

    剝之浸微,複之浸昌也。

    吾學未嘗一日絕也。

    餘攝齊蕺山、漳浦兩先生之門,原本考亭,追溯之濂溪、二程,以達于孔孟,而一時門徒未見有董裳、黃之俦者,何其寥寥與!”公為此言,意蓋自任也。

    至其深造自得,傾折前賢,絕不标奇樹幟,可以想見。

    論學非其人勿輕談,止談詩文,即詩文亦不輕作。

    或問之曰:“以先生之學而為詩文,必傳無疑。

    ”公不之應。

    吳志伊作《十國春秋》,公曰:“古人著書以為法戒,《十國春秋》人物,乘時盜竊,皆出下中,何庸追述其行事乎?”嘗言:“侯朝宗、王於一二子,文之佳者,尚不出小說伎倆。

    ”其評骘古今,不肯随聲附和如此。

    與姚江黃征君宗羲同出蕺山之門,征君曾為公作傳,極推重之。

    公以拔貢入成均,終身不仕。

    殁祀鄉賢。

    乾初先生,明末舉茂才,廪于庠,遭喪亂,敝屣棄之,窮居海濱,不改其樂。

    早年論學,于諸儒中最喜姚江“知行合一”之說,謂可與孟子“道性善”同功。

    後與祝淵孝廉遊蕺山先生門,奉“慎獨”之教,躬行踐,重規疊矩。

    既而祝殉難以節顯,先生則巋然以德望重一鄉。

    國變後,杜門息影,足不及中庭者二十年,君子謂不異袁闳之土室也。

    其初所作詩文,清真大雅,寄托深遠,書法直逼锺、王;撫琴、吹箫,時奏于山巅水涯;篆刻、博弈諸好無不工。

    自奉教蕺山後,一切陶寫性情之技,視為害道,而屏絕之。

    社集講會,以為無益身心,亦婉辭不赴。

    所著有《大學辨》、《禅障性解》、《學譜》、《葬論》、《喪俗家約》諸書,其餘雜著,不下數十萬言,皆藏于家。

    居母喪,手寫《孝經》百餘冊以志痛,戚友争寶藏之。

    簡齋公諱之問,乾初先生諱确。

     吾家以詩書為世澤,自有明中葉承陳姓之後,代有聞人,人各有集,見于秀水錢警石廣文所纂《海昌備志》,所采者不下萬卷焉。

    其尤以淹貫名者為曾叔祖會理州知州摩村公諱C5,堂伯孝廉方正仲魚公諱。

    摩村公弱冠即擅文名,乾隆中,楊大司馬薦舉博學宏詞。

    著作等身。

    晚年與金宗伯柱、錢方伯嶼沙、汪征君槐塘、姚比部羽峰仿洛社之會,龐眉鸠杖,花晨月夕,載酒湖山,留題殆遍。

    觀者目為神仙中人。

    仲魚公賦性穎異,讀書過目成誦。

    嘉慶丙辰,诏天下督撫學臣舉孝廉方正,時學使者儀征阮文達公以公名應舉,并手摹漢隸“孝廉”二字,以顔其居,複為書“士鄉堂”額以贈。

    旋登戊午賢書,六上春官,後遂不複作出山計。

    歸築講舍于紫微山麓,寝處其中,一以著書為事。

    生平一無所好,獨于古名人書畫不惜重價購之,所心賞者钤以二章,一肖己像,上題“仲魚圖像”四字;一綴以十二字,曰“得此書費辛苦,後之人其鑒我”。

    其志趣如此。

    所藏書最富,惜兵燹之後,皆散佚矣。

     香泉太守,以書名天下,初不知其能畫也,同治癸酉,在蘇州,妹丈唐蕉庵司馬以公所畫花卉草蟲手卷見示,驚歎精絕,乃知才人固無所不能。

    餘嘗歎公政事為書法所掩,今又歎畫為字掩也。

    至吾家以畫著者,愚亭侍讀以文學與修國史而遊情繪畫,工設色花鳥,人争寶貴。

    至宛青太守則兼以山水擅名,官禮部時,質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