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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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幸有不幸也。

     太常公隅園在海甯城内,本朝聖祖、高宗六飛南幸,駐跸于是園,賜名曰“安瀾”。

    于是海甯陳氏安瀾園名天下。

    今遭粵匪之亂,已成荒煙蔓草矣。

    嘉慶年,竹崖伯祖文駿以長蘆鹽運使,道光年,梅亭叔祖崇禮以四川建昌道召見,仁宗、宣宗垂詢家世,均問及是園。

     宣宗最重科目,而梅亭公以佐貳起家,心頗自危。

    洎陳奏及清恪、文勤二公,上莞然曰:“汝固海甯陳家也。

    ”遂擢都轉,旋即秉臬開藩。

    道光時,以佐貳蒙簡用者,止公一人,固緣公之才,亦由祖宗世德庇蔭也。

     明王洪洲參政圻《家訓》曰:“子孫才分有限,無如之何;然不可不使讀書。

    貧則訓蒙以給衣食,但書種不絕可矣。

    若能布衣草履,足迹不至城市,大是佳事。

    關中村落有鄭魏公莊,諸孫皆為農,張浮邱過之,題詩曰:‘兒童不識字,耕鑿魏公莊。

    ’夫仕宦豈能常哉?不仕,則農業可安也,不可以迫于衣食,為市井衡門之事。

    ”先大夫嘗言:“服官福建二十餘年,家居又二十餘年,曆數州縣同官之子孫,能卓然自立、功名逾前人者,百中僅一二人;能循謹自守、不墜家聲者,十中僅一二人。

    豈州縣官之子孫皆生而不肖哉?飲食、衣服、貨财,先有以泊其志氣,即不驕淫縱欲,此身已養成無用之身,一旦失勢歸田,無一技之能,無一事可做,坐緻貧困,一也。

    況居于衙署之中,有淫朋以誘之,有狡仆以媚之,圈套萬端,不中不止,自非有定識定力者,鮮不為其所惑,二也。

    而為州縣之父兄,方且營心于刑名錢谷、事上接下之道,無暇約束子弟;子弟即不肖,亦無人肯聲言于父兄之前。

    故有身雖在宦途,而家計已敗壞不可收拾者。

    ”曆舉數人數事,為之太息痛恨而已。

    餘兄弟幼時即聞此論,幸稍長即歸家讀書,未沾染此等習氣,亦未遇此等牢籠。

    先皆以訓蒙為事,嗣名舉略起,亦不過就記室之席,刻苦甚于寒士,故能稍稍自奮。

    然不幸自身複作州縣,五六年來,時時以先大夫之言為戒,第不知己之子弟又何如矣!餘家自高祖南公以内閣中書回避,出為縣令,曾祖、祖、父及餘身皆官州縣,已五世矣。

    綿延不絕,是由先人謹慎刻厲,有以維之,思之可幸,尤可懼也。

     梁吉上書救父,古今豔稱之。

    吾宗于本朝得二人焉:一為六世從祖文和公ο永,父定庵公以兄少保公谪塞外,與于徙,公上書訟冤,格于吏議,遂瀝血草疏,願代父行,有“缇萦以一女子尚能救父,臣荷聖朝孝治,敢惜微軀”之語,雖不得請,然世祖憐其孝,次年即得釋歸國,人稱為至誠所感。

    聖祖禦極,公以孝行蒙宸眷,累擢官至工部尚書。

    一為質庵叔祖容禮,以父英德令沁齋公谪戍伊犁,遂棄妻子随侍以往,跬步不離者十餘載。

    嘗密請于将軍松文清公,願以身代,俾父得生入玉門。

    公憐其誠,據情入奏,雖亦未奉俞旨,而孝子名布于域外矣。

    父殁,徒跣萬裡扶柩歸葬,廬墓三年。

    後官江蘇通守,松文清公入掌鈞軸,書聯贈之曰:“攬勝寰中九萬裡,承歡塞外十三年”,蓋紀實也。

     餘家《玉煙堂》及《渤海藏真》等帖十餘種,皆九世從祖贈兵部增城公所刻。

    董文敏公其昌未遇時,館增城公家者頗久,故文敏公書吾家最多,所書《法華經》小楷帖尤精絕。

    文敏貴後,嘗以锺紹京《靈飛經》真迹質金八百,已而贖還;既複以質,則不再贖矣。

    帖後附文敏質帖、贖帖書二通。

    乾隆乙酉,六飛駐跸安瀾園,曾以進呈。

    奉純廟禦批,有“永為陳氏傳家之寶”等字。

    不知此帖何時落于嘉善謝氏,今聞又歸常熟翁氏矣。

    文敏當日見質時抽去十二行一頁,不審此頁今亦歸翁氏否?吾家所刻《渤海藏真》中少此一頁也。

    庚、辛之亂,碑石為賊取以築城,賊平後,搜讨僅有存者,今合諸帖為一幀,更名《煙海餘珍》雲。

     餘家以工書稱者頗多,香泉太守及匏廬宗伯最有名。

    太守少時夢登一樓,滿貯俞糜,有神人謂之曰:“供子一生揮灑。

    ”自是書法日進,以歲貢生受聖祖特達知,入直内廷。

    雍正十一年,世宗敕以公書勒石,為《夢墨樓帖》十卷。

    高宗愛其書,與張氏《天瓶》、汪氏《時晴》鼎峙焉。

    事紀餘翰林《秋室集》跋語中。

    乾、嘉以來,四海争購公書,日本國王尤嗜之,海舶載往,辄得重值,緻故鄉幾無遺墨。

    餘所藏公草書庾子山《春賦》十二幅,一時無對。

    辛未冬,張子青制府來上海閱機器,餘以制府為今代書家,懸之行館,用供賞鑒。

    有候補道某公見之,謂是惡劄,何可溷制府?遽令撤去。

    人皆以公負書名百年,忽遭此厄為笑。

    壬申冬,餘谒制府,談及公書,制府亦有珍藏者。

    餘述某觀察語,制府亦大笑。

    公政事卓絕,山西、貴州、江西皆祀名宦,而循聲乃為書名所掩。

    公平時每夢至一處,園亭、山石,極幽雅之緻,牆外有寺,有塔,心甚樂之。

    如是者有年。

    比守南安,衙齋正如夢境,遂卒于官。

    匏廬宗伯為香泉太守之侄,康熙癸未,與弟文勤相國同入翰林。

    聖祖臨朝舉手謂文簡公曰:“大喜,汝家又添二翰林矣!”公免冠謝,舉朝榮之。

    入直南書房,書法特荷溫旨褒嘉。

    純廟禦極,命繕寫禦制詩,内府書籍、秘殿珍藏,悉俾管鑰。

    氵存曆春卿數年之間,扈從凡二十七次,寵遇之隆一時無兩。

    居家撰著不下百數十種,奉敕所成者,有《曆朝題畫詩》、《全唐文》、《宋史補遺》、《谥法考》諸書。

    行草出入二王而得香光神髓,即顔、歐、虞、褚及宋四家,無不研究,遇真迹必撥冗仿寫,無間寒暑。

    書名傾動寰宇,夷酋土司,金玉Л,鹹欲邀公尺幅以為家寶。

    南中赝手不下數百輩,公聞之,略不計也。

    然公之文學亦竟為書法所掩。

    餘在上海購得公所臨《靈飛經》一冊,張子青制府歎為精絕,為之題跋。

    拟以入石,尚未果也。

     乾、嘉之際,天下書家推北孔南梁。

    梁即山舟學士,壽最高,故書最多。

    自經兵燹,亦漸零落矣。

    學士暮年,書尤妩媚,此為壽徵。

    嘗言:“本朝人不以書名而其書必傳者,一為陳文簡公,一為陳句山太仆。

    ”語載梁紹壬孝廉《秋雨庵筆記》中。

    太仆以文章著,公以經綸顯,皆掩其書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