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八 列傳第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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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敦桓溫 王敦,字處仲,司徒導之從父兄也。

    父基,治書侍禦史。

    敦少有奇人之目,尚武帝女襄城公主,拜驸馬都尉,除太子舍人。

    時王恺、石崇以豪侈相尚,恺嘗置酒,敦與導俱在坐,有女伎吹笛小失聲韻,恺便驅殺之,一坐改容,敦神色自若。

    他日,又造恺,恺使美人行酒,以客飲不盡,辄殺之。

    酒至敦、導所,敦故不肯持,美人悲懼失色,而敦傲然不視。

    導素不能飲,恐行酒者得罪,遂勉強盡觞。

    導還,歎曰:"處仲若當世,心懷剛忍,非令終也。

    "洗馬潘滔見敦而目之曰:"處仲蜂目已露,但豺聲未振,若不噬人,亦當為人所噬。

    "及太子遷許昌,诏東宮官屬不得送。

    敦及洗馬江統、潘滔,舍人杜蕤、魯瑤等,冒禁于路側望拜流涕,時論稱之。

    遷給事黃門侍郎。

     趙王倫篡位,敦叔父彥為兖州刺史,倫遣敦慰勞之。

    會諸王起義兵;彥被齊王冏檄,懼倫兵強,不敢應命,敦勸彥起兵應諸王,故彥遂立勳績。

    惠帝反正,敦遷散騎常侍、左衛将軍、大鴻胪、侍中,出除廣武将軍、青州刺史。

    永嘉初,征為中書監。

    于時天下大亂,敦悉以公主時侍婢百餘人配給将士,金銀寶物散之于衆,單車還洛。

    東海王越自荥陽來朝,敦謂所親曰:"今威權悉在太傅,而選用表情,尚書猶以舊制裁之,太傅今至,必有誅罰。

    "俄而越收中書令缪播等十餘人殺之。

    越以敦為揚州刺史,潘滔說越曰:"今樹處仲于江外,使其肆豪強之心,是見賊也。

    "越不從。

    其後征拜尚書,不就。

    元帝召為安東軍谘祭酒。

    會揚州刺史劉陶卒,帝複以敦為揚州刺史,加廣武将軍。

    尋進左将軍、都督征讨諸軍事、假節。

    帝初鎮江東,威名未著,敦與從弟導等同心翼戴,以隆中興,時人為之語曰:"王與馬,共天下。

    "尋與甘卓等讨江州刺史華轶,斬之。

     蜀賊杜弢作亂,荊州刺史周顗退走,敦遣武昌太守陶侃、豫章太守周訪等讨韬,而敦進住豫章,為諸軍繼援。

    及侃破弢,敦上侃為荊州刺史。

    既而侃為弢将杜曾所敗,敦以處分失所,自貶為廣武将軍,帝不許。

    侃之滅弢也,敦以元帥進鎮東大将軍、開府儀同三司,加都督江揚荊湘交廣六州諸軍事、江州刺史,封漢安侯。

    敦始自選置,兼統州郡焉。

    頃之,杜弢将杜弘南走廣州,求讨桂林賊自效,敦許之。

    陶侃距弘不得進,乃詣零陵太守尹奉降,奉送弘與敦,敦以為将,遂見寵待。

    南康人何欽所居險固,聚黨數千人,敦就加四品将軍,于是專擅之迹漸彰矣。

     建武初,又遷征南大将軍,開府如故。

    中興建,拜侍中、大将軍、江州牧。

    遣部将朱軌、趙誘伐杜曾,為曾所殺,敦自貶,免侍中,并辭牧不拜。

    尋加荊州牧,敦上疏曰: 昔漢祖以神武革命,開建帝業,繼以文帝之賢,纂承洪緒,清虛玄默,拟迹成康。

    賈誼歎息,以為天下倒懸,雖言有抑揚,不失事體。

    今聖朝肇建,漸振宏綱,往段匹磾遣使求效忠節,尚未有勞,便以方州與之。

    今靳明等為國雪恥,欲除大逆,此之志望,皆欲附翼天飛。

    雖功大宜報,亦宜有以裁之,當杜漸防萌,慎之在始。

    中間不逞,互生事變,皆非忠義,率以一朝之榮。

    天下漸弊,實由于此。

    春秋之時,天子微弱,諸侯奢侈,晉文思崇周室,至有求隧之請,襄王讓之以禮,聞義而服,自爾諸侯莫敢越度。

    臣謂前者賊寇未殄,苟以濟事,朝廷諸所加授,頗多爵位兼重。

    今自臣以下,宜皆除之,且以塞群小矜功之望,夷狄無恹之求。

    若複遷延,顧望流俗,使奸狡生心,遂相怨謗,指摘朝廷,讒谀蜂起,臣有以知陛下無以正之。

    此安危之機,天下之望。

     臣門戶特受榮任,備兼權重,渥恩偏隆,寵過公族。

    行路厮賤猶謂不可,臣獨何心可以安之。

    臣一宗誤陛下,傾覆亦将尋至;雖複灰身剖心,陛下追悔将何所及!伏願諒臣至款,及今際會,小解散之,并授賢俊,少慰有識,各得盡其所懷,則人思競勸矣。

    州牧之号,所不敢當,辄送所假侍中貂蟬。

    又宜并官省職,以塞群小觊觎之望。

     帝優诏不許。

    又固辭州牧,聽為刺史。

    時劉隗用事,頗疏間王氏,導等甚不平之。

    敦上疏曰: 導昔蒙殊寵,委以事機,虛己求賢,竭誠奉國,遂藉恩私,居輔政之重。

    帝王體遠,事義不同,雖皇極初建,道教方闡,惟新之美,猶有所阙。

    臣每慷慨于遐遠,愧憤于門宗,是以前後表疏,何嘗不寄言及此。

    陛下未能少垂顧眄,暢臣微懷,雲導頃見疏外,所陳如昨,而其萌已著,其為咎責,豈惟導身而已。

    群從所蒙,并過才分。

    導誠不能自量,陛下亦愛忘其短。

    常人近情,恃恩昧進,獨犯龍鱗,迷不自了。

    臣竊所自憂慮,未詳所由,惶愧踧躇,情如灰土。

    天下事大,盡理實難,導雖凡近,未有穢濁之累;既往之勳,疇昔之顧,情好綢缪,足以曆薄俗,明君臣,合德義,同古賢。

    昔臣親受嘉命,雲:"吾與卿及茂弘當管鮑之交。

    "臣忝外任,漸冉十載,訓誘之誨,日有所忘;至于斯命,銘之于心,竊猶眷眷,謂前恩不得一朝而盡。

     伏惟陛下聖哲日新,廣延俊乂,臨之以政,齊之以禮。

    頃者令導内綜機密,出錄尚書,杖節京都,并統六軍,既為刺史,兼居重号,殊非人臣之體。

    流俗好評,必有譏謗,宜省錄尚書、杖節及都督。

    且王佐之器,當得宏達遠識、高正明斷、道德優備者,以臣暗識,未見其才。

    然于見人,未逾于導;加輔翼積年,實盡心力。

    霸王之主,何嘗不任賢使能,共相終始!管仲有三歸反坫之識,子犯有臨河要君之責,蕭何、周勃得罪囹圄,然終為良佐。

    以導之才,何能無失,!當令任不過分,役其所長,以功補過,要之将來。

    導性慎密,尤能忍事,善于斟酌,有文章才義,動靜顧問,起予聖懷,外無過寵,公私得所。

    今皇祚肇建,八表承風;聖恩不終,則遐迩失望。

    天下荒弊,人心易動;物聽一移,将緻疑惑。

    臣非敢苟私親親,惟欲忠于社稷。

     表至,導封以還敦,敦複遣奏之。

     初,敦務自矯厲,雅尚清談,口不言财色。

    既素有重名,又立大功于江左,專任阃外,手控強兵,群從貴顯,威權莫貳,遂欲專制朝廷,有問鼎之心。

    帝畏而惡之,遂引劉隗、刁協等以為心膂。

    敦益不能平,于是嫌隙始構矣。

    每酒後辄詠魏武帝樂府歌曰:"老骥伏枥,志在千裡。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以如意打唾壺為節,壺邊盡缺。

    及湘州刺史甘卓遷梁州,敦欲以從事中郎陳頒代卓,帝不從,更以谯王承鎮湘州。

    敦複上表陳古今忠臣見疑于君,而蒼蠅之人交構其間,欲以感動天子。

    帝愈忌憚之。

    俄加敦羽葆鼓吹,增從事中郎、掾屬、舍人各二人。

    帝以劉隗為鎮北将軍,戴若思為征西将軍,悉發揚州奴為兵,外以讨胡,實禦敦也。

    永昌元年,敦率衆内向,以誅隗為名,上疏曰: 劉隗前在門下,邪佞谄媚,谮毀忠良,疑惑聖聽,遂居權寵,撓亂天機,威福自由,有識杜口。

    大起事役,勞擾士庶,外托舉義,内自封植;奢僣過制,乃以黃散為參軍,晉魏已來,未有此比。

    傾盡帑藏,以自資奉;賦役不均,百姓嗟怨;免良人奴,自為惠澤。

    自可使其大田以充倉廪,今便割配,皆充隗軍。

    臣前求迎諸将妻息,聖恩聽許,而隗絕之,使三軍之士莫不怨憤。

    又徐州流人辛苦經載,家計始立,隗悉驅逼,以實己府。

    當陛下踐阼之始,投刺王官,本以非常之慶使豫蒙榮分。

    而更充征役,複依舊名,普取出客,從來久遠,經涉年載,或死亡滅絕,或自贖得免,或見放遣,或父兄時事身所不及,有所不得,辄罪本主,百姓哀憤,怨聲盈路。

    身欲北渡,以遠朝廷為名,而密知機要,潛行險慝,進人退士,高下任心,奸狡饕餮,未有隗比,雖無忌、宰嚭、弘恭、石顯未足為喻。

    是以遐迩憤慨,群後失望。

     臣備位宰輔,與國存亡,誠乏平勃濟時之略,然自忘驽骀,志存社稷,豈忍坐視成敗,以虧聖美。

    事不獲已,今辄進軍,同讨奸孽,願陛下深垂省察,速斬隗首,則衆望厭服,皇祚複隆。

    隗首朝懸,諸軍夕退。

    昔太甲不能遵明湯典,颠覆厥度,幸納伊尹之勳,殷道複昌。

    漢武雄略,亦惑江充讒佞邪說,至乃父子相屠,流血丹地,終能克悟,不失大綱。

    今日之事,有逾于此,願陛下深垂三思,谘詢善道,則四海乂安,社稷永固矣。

     又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