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藩鎮演義

關燈
看一片汪洋,早到了大江邊的湖泊,遠遠雖有幾支船在那裡搖擺,隻是叫他不應。

    仙芝正要撥轉馬頭另尋别路,早被元裕兵士趕上前來,把個魔君斬于馬下。

    看官,你道曾元裕何以這等的利害呢?原來仙芝同弟兄們自做賊以來,一味搶掠辎重太多,那黃梅一帶道路又狹,行走未免遲慢,被元裕趕來,衆兄弟們又舍不得那金銀财寶,不肯抛棄,因此大敗而亡。

    正合着那句俗話,要錢不要命了。

    且說仙芝已死,餘黨大半散去,獨有尚讓,因哥哥被唐家殺了,懷恨在心,聞得黃巢現在攻打亳州,便領了衆人前來報知此事。

    黃巢想起當年起義之情,又想着從今以後更無人能分官軍的兵力,便動了個兔死狐悲之念,懇懇切切哭了一場。

    又想仙芝已死,自然以我為尊,但衆兄弟們尚不十分推戴,如何是好?眉頭一绉,計上心來,便吩咐滿營弟兄們,都與王哥哥穿孝。

    又請了高僧高道,就亳州城外紮起喪棚,做那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保佑王哥哥早升天界。

    每逢上祭之時,他便号啕大哭,涕淚縱橫。

    看看四十九天已滿,黃巢那裡肯依,便對衆人道:“王哥哥已死,我等替他做佛事,每日聽着鐘兒磬兒的響聲,便提起了思念他的心腸。

    如今佛事已完,連那鐘磬的聲音也聽不見了,教我如何過得去呢!你們快與那僧道相商,再教他多做四十九天的佛事罷。

    ”衆人聽他說得可憐,便來與僧道商量。

    那些僧道們那裡願替賊人做佛事?隻是懼他,不敢不來。

    好容易挨滿了四十九天,正拟各自逃命,如今聽了黃巢還要再做,滿心的不願意,又不敢明白駁回他,便想了一篇假話,回答衆人道:“這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場,原是當初佛祖定下來的,不能妄自增改。

    況凡當初頭一天念經時,已經申表三十六天玉皇大帝。

    如今要多做幾天,他便怪我們說話不信實,見罪起來,反與王頭領的魂靈有礙,少不得打入十八重地獄内去受罪呢。

    我們都是靠着念經吃飯的人,還有什麼不肯做的麼?隻是與死去的頭領無益。

    還請老爺們商量罷。

    ”衆人隻得來回黃巢。

    那黃巢雖然生在迷信時代,他的自信力可狠強,他與王仙芝做這佛事,别有一番用意。

    聽了僧道們這一篇話,也自好笑,正要破除弟兄們的迷信,偏不依他的話,便對衆人道:“從來做佛事隻聽做七七四十九天,那裡多了那一天不做個整數?你教那僧道們再與王哥哥多做一天,湊成個五十天的圓滿功德罷。

    ”衆人又來對僧道說了,那僧道們見止做一天,便也不固執前議,到了明日,打起鐘盤,胡亂的念了一天完事。

    這便教“五十天超度王頭領”。

    若照僧道說的話,多做了玉皇大帶是要怪的,恐怕這王仙芝難免到十八重地獄去走一遭呢。

     且說衆人見了黃巢與仙芝作佛事,如此義氣,誰不欽服?尚讓及李罕之、畢帥铎等幾個首領,對衆人商議道:“王哥哥已死,我等拟推黃哥哥為王。

    你們衆人意下如何?”衆人齊聲說道:“正該如此。

    ”讓等便來告知黃巢,黃巢那裡肯受,推了好幾次,衆人仍是不依,再三再四的推戴。

    黃巢暫準為沖天将軍,隻是衆人以後都稱他為黃王。

    那黃王因不願用僖宗的年号,取了個稱王定霸之意,改元王霸。

    一面分授衆弟兄們的官職,及應管的事務,刻了印信,定了章程,不像仙芝當年那等草草的情狀。

    又起了一個富貴須歸故鄉的念頭,部署已定,帶領衆弟兄們折回曹濮二州來。

    誰知二州的人聽說黃巢要來,都不敢認這個同鄉,各自扶老攜幼逃避外州去了。

    黃巢且在家鄉駐紮幾日。

    朝廷見仙芝已死,黃巢又無動作,便有心要招降他,下了诏命,以巢為右衛将軍,令就郓州解甲。

    那黃巢那裡肯來?等衆弟兄們養得精壯,練得熟習,遂自滑州略宋汴,攻衛南,打葉縣,破陽翟,進攻洛陽。

    朝廷聞信,又發河陽、宣武、昭義等兵把守河洛要隘,又以神武大将軍劉景仁充東都應援防遏使,聽其自行募兵,并命曾元裕将兵撤回東都,守住武牢。

    黃巢打探明白,知道朝廷有備,不能得志,便出其不意,領着弟兄們南下,渡了長江,攻打饒吉。

    又折至宣潤二州,俱皆得勝。

     黃巢便去打那臨安,早又引出一個英雄來。

    此人姓錢名镠字具美,本地人氏。

    臨安裡中有大木,镠幼時同羣兒遊戲木下,自己坐在大石上,指揮羣兒為隊伍,号令頗有法制,羣兒皆憚之。

    及長,父母雙亡,因此無賴。

    又不喜作生業,以販私鹽為事。

    嘗與本縣锺錄事之子數人在一處飲博,那錄事禁止兒子們不要與他來往。

    一日有豫章一個看相的來到臨安,見了錢镠,大驚道:“子骨法非常,願自保重。

    ”這锺錄事聞得相者之言,仔細一看,果然的不錯,也便時時周濟與他。

    因此錢镠得以活命。

    現年二十多歲,天生神力,猿臂善射,尤善舞槊,一縣之中無人能敵得他。

    幹符二年,浙西稗将王郢乘着北方王仙芝黃巢等作亂,他便在浙西同時響應,那鎮将董昌招募鄉兵去打王郢,錢镠便投在他帳下,骁勇善戰,連敗王郢。

    那王郢跑至明州,被鎮使劉巨容射死。

    昌便表镠為偏将。

    當日聞得黃巢先鋒到來,昌又忙請錢镠商量退兵之策。

    镠道:“如今鎮兵少而賊兵多,止可智勝,難以力禦。

    我拟出奇兵擊之,或可退賊。

    ”便在董昌耳邊說了幾句,董昌大喜。

    镠乃與素日最好的勁卒二十人,一同出城,命他們伏在山谷之中,自己在山腰一棵大樹上伏着,手中卷着一個小紅旗,對那二十人道:“你們看我旗動,便都殺出來。

    ”衆人聽了。

    伏到上午,那黃巢的先鋒到了,見了兩邊高峯插雲,中間一條曲折羊腸小道,便吩咐人馬單騎而過。

    镠伏在樹上早已望見,将手中紅旗一招,那二十人一齊放箭,射殺了為首數賊,後軍自亂。

    镠與二十人趕下山來,斬了百數餘人,那賊都逃回去了。

    镠也不去追趕,走出山來,恰好道旁有兩間茅屋,像是個賣茶的,便帶了衆人叫開門。

    裡面走出個龍鐘老婦來,镠教他燒些茶與衆人解渴,自己想道:這種計策隻可用得一次。

    若黃巢的大軍到來,還是不行的。

    略一沈吟,早又計上心來,等衆人喝完了茶,拿些錢還了老婦,便對他說道:“後面如有軍人問時,你就說臨安兵屯在八百裡啊。

    ”老婦聽了。

    錢镠又道:“你可别忘了!”老婦道:“軍爺放心。

    這句話若忘了時,那就止能坐着吃哪。

    你别瞧我老,精神還強健呢。

    ”錢镠聽了,笑着帶領衆人,要往八百裡去。

    那些勁卒便問道:“我們二十人殺了他數百人,他一定要來報仇。

    如今躲往深山裡,還恐他們尋着。

    副将反告訴他的地名,做什麼呢?”錢镠道:“但說無妨。

    ”那二十人疑惑了一回,也就一陣風的去了。

    原來這八百裡是個山僻的地方,實際止有八裡多路。

    因為曲折崎岖,過往客商都道這個地方雖止八裡,卻像八百裡的難走,因此相沿,都叫這個地方做八百裡。

     且說那黃巢聽得敗卒回報,前面山邊有十幾個人截住去路,殺了我們數百人,先鋒頭領也受了傷。

    不覺大怒,便領衆人,同敗卒來到山腰,并不見一個人。

    恰好道旁有兩間草屋,門首坐着一個老婦,見他們來了,正要入内關門。

    那黃巢一馬趕來,向老婦問道:“臨安的兵都往那裡去了?”那老婦想起錢镠的話,正要回答,又見黃巢這一般人都不是本地官軍模樣,個個彪形大漢,好不怕人,便驚驚惶惶的答道:“臨安兵屯八百裡。

    ”将個在字竟忘了說。

    那黃巢不知八百裡是個地名,以為臨安兵屯有八百裡之多。

    自己想道:從來隻聽見說三國時,劉先主要跟關夫子報仇,同東吳陸遜對敵,紮了連營七百裡。

    怎的臨安這點地方,倒紮着八百裡的營呢?又見那山勢險惡,怪石峥獰,樹木深密,便對衆人道:“先前十幾個兵,尚且殺了我們數百個。

    何況這八百裡的兵?我素來行軍,專以避實攻虛為主,所以能縱橫天下,如入無人之境。

    若大一個兩浙,繁華地方狠多,何必定要攻這臨安呢?我們去罷。

    ”衆軍聽了黃巢之言,又見這山嶺難行,都随着黃巢,風馳電掣而去。

    臨安因此未遭兵燹。

    這就是那錢镠的妙用,救了一方生靈,直到如今,西湖上還有錢王的廟呢。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困廣南大盜施巧計守江陵副将肆淫威 話說黃巢不敢攻打臨安,便順道來至鎮海。

    那鎮海節度使姓高名骈,表字千裡。

    少時能一箭射落雙雕,到也英雄的狠。

    帳下有兩個大将,一個姓張名璘,一個姓梁名鑽,都是十分骁勇。

    當日高骈聞得黃巢來攻,便與張梁二将分道埋伏,黃巢因見臨安先有準備,撲了一個空,好不掃興,因此催着衆人連夜趕到鎮海,要殺他個措手不及。

    那知高骈又早有預備,反殺了黃巢一個狼狽大敗,那畢師铎、李罕之、秦彥等幾個大頭目,都被張梁二将生擒活捉了去。

    黃巢領着衆人,連夜奔往溫、台、處、福諸州,開了山路七百餘裡。

    看看将到廣南地界,那些衆兄弟們都是山東河北一帶的人,自從鎮海下來,見了那許多走不完的山路,那個奈煩?又見黃巢打了大敗仗,更是意懶心灰,無精打采,走一步挨一步,無複當年的勇氣。

    黃巢見了,十分憂心,待要管教他們,又怕大家不服,各自散了,更為不好。

    眉頭一绉計上心來,便對衆兄弟道:“此去廣南,山路崎岖十分難走。

    我們自曹州起義以來,南征北打東蕩西攻,經過了大小數百餘戰,王哥哥尚兄弟又都死了。

    鬧來鬧去,何日是個結局?現今大五月的天氣,還要往那南邊逃走,實在難受。

    為我一人,苦了衆兄弟們,我更難過。

    如今我已打定主意,暫在此處歇息,明日寫兩封書,差人就近往浙東觀察使和嶺南東道節度使那裡下了,教他們申奏唐皇,與我一個太平節度,我便帶了兄弟們北上還家,圖個下半世的快樂。

    你們衆人以為何如?”大家都道:“哥哥說的是。

    我們就在這裡駐紮了罷。

    ”黃巢應了,當便寫了兩封書,差人兩路下去。

    那浙東觀察使崔璆、嶺南東道節度使李迢,見了書信,知道黃巢的利害,一個錦繡中原已被他鬧得十室九空,現在此處按兵不動,意思尚不算壞,如何不與他奏聞呢?兩個會同上了表章。

    朝廷開了個會議,衆官都道:“黃巢這賊,擾亂中原,殺了許多生靈,傷了許多官吏。

    幸被各鎮人馬趕他到了廣南,眼見得勢孤力竭,不日當可掃平,還敢口出大言,要求節使。

    意在借此北歸,再肆荼毒,萬萬的準不得。

    ”僖宗聽了,随即下勑,不準所請。

    黃巢得着信息,便召集衆人宣布一遍,隻見衆人聽了,俱各默默無言。

    黃巢知道尚不死心蹋地同他再作強盜,便又對衆人道:“唐皇不準它的意思,必是因我們在北方殺得人多,不願我等回去。

    現在廣州地方寶貨山積,如能得這個所在,作個安身地盤,潛圖北歸,尚不為晚。

    前回那個降書,不知他們寫的一些什麼,所以不能邀準。

    我今親自拟一個懇切的降表,差人到長安呈遞。

    若能照準,也不枉我和弟兄們低頭下氣這一回。

    ”衆人都道:“大哥此番上表,唐皇必定準的。

    ”黃巢道:“但願如此。

    我和弟兄們都得了好處。

    ”說着寫起表來,星夜差人往長安去了。

    這黃巢好不歡喜,每日與兄弟們飲酒作樂,隻候聖旨到來,便去廣州上任。

    那知朝廷得了此表,又開一個會議,衆朝臣以廣州窎遠,便不十分反對。

    惟有左仆射于琮,以為廣州市舶往來,寶貨所聚,豈能令賊人所有?不如另除他一個閑官。

    衆人聽了有理,便請僖宗除巢一個率府率。

    這官在唐時,原是個無關輕重最不出名的,你想黃巢那個心高氣傲的人,從前與他一個将軍他還不願來做,如今聞得此信,怎的不怒?便在身旁藏了一口短刀,傳齊了衆人,大聲說道:“我與衆位兄弟,都是安分良民。

    隻因連年不熟,又被那貪官污吏暴斂橫征,弄得我們求生不得生門,求死又無死所,萬般無奈,纔做了強盜。

    如今按兵不動,有意投誠,北歸不成,南下不得,倒将那芝麻大的官來賞給我們。

    試問他朝中那一般文武,那一個是憑才憑識,公公正正得來的?也不過同我們一樣,搶奪搜括了些金錢,加一番運動罷了。

    偏是我們就做不得?當年上京赴試,被他黜了,如今我仗着兄弟們做出了這大的事業,還拿這個官來賞我,也太小量天下士了!看他的意思,那裡是舍不得廣州節使,簡直是不要我兄弟們一個活命。

    如今在這萬山之中,若能同着弟兄們長長遠遠的受辛吃苦,也還罷了。

    眼看得糧草将盡,四面官軍不日圍将起來,就算衆位弟兄們骁勇善戰,敵當得住,隻是餓也把你們餓死了。

    想來總是我和王哥哥的不是,如今他已死了,我不如也同他去!衆位兄弟割下我的首級來獻與那厮,便可安安穩穩回轉家鄉。

    我就死在九泉之下,也是歡喜的。

    惟有來生來世,再同衆位做兄弟罷!”說罷,搜的拿出那把明晃晃的刀來,往項下一橫。

    正是:平生每作千秋想,臨事方知一死難。

     那黃巢将刀放在喉間,手已軟了,隻見衆兄弟上前一齊抱住,齊聲說道:“哥哥千萬不要如此。

    弟兄們拚了性命,定要同哥哥打破長安,殺敗昏君,雪這口烏氣!哥哥放下刀罷!”早有兩人扳落了刀,又一齊勸了一回,都道:“我們從今日起,生死任憑哥哥。

    隻求哥哥指示!”黃巢見了衆人如此,便又轉怒為喜的說道:“既是兄弟們見愛,我便遲死幾天,作一個計較。

    我們先去打了廣州,在那裡搶些寶貨糧草,做個回家的盤費,再徐圖别計。

    ”衆人都依了,一鼓作氣,四五日便破了廣州,殺了節度使李迢。

    巢見那裡山川雄偉,寶貨充盈,便想終于廣州,做個蠻夷長老。

    誰知那年冬季瘴氣大作,巢衆日有死亡,那些弟兄們又動了歸家之念。

    黃巢便對衆人道:“于今歸家,我到有個計劃,但是還要看看天時。

    現在各處兵馬堵塞,隻有一條道路可走,我久已想在心:此去迤北有個桂州,那桂州桂嶺之北,更有一條湘江,每逢春夏,湘水便要暴漲。

    但是也不過數日的光景。

    如今已是初春,若值水漲,乘筏順流而下,三日三夜便可直達潭州。

    由潭州往江陵,由江陵趨襄陽,那就可以回家了。

    隻是一路雖是水程,戍兵也還不少,全仗衆兄弟們竭力。

    ”衆人聽了,個個歡喜起來,那精神便添了一倍。

    次日束裝進發,連夜偷過了桂嶺。

    黃巢立在山頭,朝北一望,正是漲水之際,羣山萬壑,争流競赴,彙成一個湘江,蜒蜿渀騰,白茫茫的一片,流入那天邊雲樹中去了。

    黃巢大喜,道:“天助我也!”即便伐了嶺上的竹木,編成大筏,每筏上乘坐三五百人,接連一千餘筏,都下了水。

    于是山助水勢,水助筏行,真是瞬息千裡,一路上各地戍兵,因湘水大漲,大半回城,登岸巡水的狠少,所以黃巢直至潭州城下,始有人知。

    刺史李系,是李晟的曾孫,頗有口才,實無勇略。

    雖有兵士五萬,系以為少,不敢出戰,隻是嬰城固守。

    那當得黃巢人衆,湘水一般的氣力,來攻城池,不上幾日,城便破了。

    巢将潭州兵民人等殺了個痛快淋漓,浮屍蔽江,好不威武。

    又遣尚讓乘勝進攻江陵,衆号五十萬。

    那時荊南節度使楊知溫早已辭職,宰相王铎一心要替他兄弟王鐐報仇,又見僖宗以羣盜為憂,便奏道:“臣在朝為首相,不能分陛下之憂,今請自督諸将讨之。

    ”僖宗聽了十分歡喜,便命王铎以司徒兼侍中并做那荊南節度使南面行營都招讨。

    這日正在江陵城中,集合各路大軍前往潭州抵禦。

    那時天氣尚冷,各道兵馬行走遲緩,江陵城中僅有萬人。

    王铎聞得黃巢大衆要來,早已慌了,深恐做了兄弟王鐐的第二,便留了副将劉漢宏守住江陵,自已帥衆向襄陽進發。

    臨行告知漢宏道:“你可好好把守城池,不得有誤!我親自到襄陽劉巨容那裡借兵。

    ”說罷,慌慌張張揚鞭策馬而去。

    這劉漢宏送了回來,好不氣悶,和衣躺在床上,自己想道:人生在世,同是一個命,父母生時,那裡有什麼貴賤?如今作大官的,聽說賊來,先自走了。

    他的命怎的那樣的貴呢?江陵城中的兵本來就少,他又帶了許多去,留下這老弱殘兵,如何能敵得黃巢?這不是教我坐着等死嗎。

    又想:王铎到是朝廷宰相,又是荊南節度使,又是南面行營都招讨,受恩不為不重,尚且行那三十六計的上策,一跑完事。

    我何不也步個後塵?自己又想道:不妙不妙,他是朝廷的大官,行動出了範圍,無人能處治他;我若私自逃走,将來事平之後,問起這個棄城逃走的罪來,難免不做刀下之鬼。

    但是不逃時,黃巢來了也是一死。

    左思右想,一夜無眠。

    看看天明,漢宏由床上跳将起來,口中說道:“大丈夫一不做二不休!我就是這個辦法!”随即叫了衛兵請到各營首領前來,漢宏對衆人說道:“如今黃巢帶了五十萬人馬,不日來打江陵。

    王招讨昨日去了,留下我等,怎能敵得黃巢?若要到别的地方躲避躲避,身又不能由己。

    我們現在所處地位,留着也死,去了也死。

    我們隻有一個命,到有兩個死,如何是好呢?”衆軍官都道:“王招讨既走了,我等生死,任憑副将主張。

    懇求副将想一個盡善盡美之法罷!”漢宏道:“我已想着一個死中求生之道:放着若大一個江陵城,這般錦繡,黃巢來了也是一搶,不如我等先下了手,掠些金銀财寶,回到家鄉,尋個山僻之所住着,圖個下半世的快樂。

    不強如在這危城中擔驚受怕,吃這一口該該欠欠的軍糧麼?”衆人都道:“副将的高見,我們都照辦罷。

    ”便分途去鼓動軍人。

    那些軍士們巴不得一聲,于是不等黃巢到來,先自動手放了幾處火,乘着火光之中大肆搶掠。

    那些居民都往山谷中逃去,也無人救火,将一個錦繡江陵城焚蕩殆盡。

    劉漢宏同着衆軍,裝載資财,竟自北歸為盜去了。

    可憐那些居民,出城時又倉猝并未多帶衣被,偏偏傍晚灑下一天大雪來,那春寒更增了幾倍,凍死的不計其數。

    正是:逃出火坑,又落冰窖。

    作書的人想着當年情狀,真是可慘,何況那當時親受的呢!誰知黃巢過了十幾日纔到江陵,這就不能不怨那王铎走得太早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戰荊門劉節使談私話奪西蜀田内侍獻奇謀 話說劉漢宏搶掠江陵,帶着衆人往北方為盜。

    過了十幾天,那黃巢纔帶着人衆前來,見了江陵這城内城外一種凄涼冷落的樣子,也就無心留連。

    這倒是王铎、劉漢宏先發制人的妙策。

    當夜黃巢吩咐衆人明早去打襄陽,那襄陽節度使劉巨容先得着王铎的報告,便會同江西招讨使曹全晸,商議抵禦之策。

    那全晸在北方原與黃巢王仙芝打個幾次仗,知道黃巢用兵最喜迅速,好殺人一個措手不及的,便與巨容商量,先伏兵荊門關山僻之所,等黃巢大衆行過一半,從兩方橫沖過來,定可得勝。

    巨容依了。

    且說那黃巢奔到江陵撲了一個空,又恐襄陽預先搶了,便用他那迅雷不及掩耳的辦法,率衆猛進,并未探明虛實行。

    至荊山左近,黃巢見那樹林深密,山路崎岖,有心要令前軍歇住,隻見山邊早走出一隊人馬來,旗幟不整,器械不精,又且老弱參半,前來迎敵。

    黃巢見了,隻是好笑,說道:我在廣南也不過一年的光景,如何官軍更腐敗到這般田地?似此兵士,雖據險要地勢,也不足畏啊。

    乃揮衆前進,那官軍稍一接戰,即往後奔逃。

    巢衆隻顧追趕,看看趕上,忽聽一聲炮響,兩邊樹林中伏軍一齊出來,從中沖斷。

    黃巢衆人首尾不能兼顧,被劉巨容曹全晸等俘斬了二十餘萬人。

    巢與尚讓收拾餘衆,渡江東走。

    這裡劉巨容便叫軍士們不要追趕,快快收軍。

    那兵士們隻得回來,向巨容說道:“我等正要乘勝殺盡黃巢,大帥為何鳴金收軍呢?”那劉巨容對着衆軍人說道:“孩兒們,你們那裡知道唩!如今朝中那幾位執政大臣,都是奸狡的心思,喜用那圓滑的手段,每每過了河就拆橋的。

    事情急了便來敷衍我們武人,把點官爵糧饷來應酬應酬;等事完了,誰來理我們?請賞也不準,請饷也不發,你上個表章,半年三個月他不給你發下來,教你摸不着頭腦。

    那一股子勁纔難受呢!你還得好好的巴結他,一點不周到,他便尋個事故,耍耍筆尖,加上兩個名詞,不獨免了咱們的職,還要加罪啊!我那年在明州殺了王郢,并未得着功勞。

    如今可不能像那樣儍,不如留着黃巢,教他們害點怕,好做我們要求富貴之資罷!”衆軍聽了,便都道:“原來如此,真是大帥的高見,我等衆人都不及此!”便都不去追趕。

    隻有曹全晸不以劉巨容的話為然,他說斬草要除根,如今不乘勝追斬黃巢,等他恢複原狀,再作卷土重來之舉,那就難以制伏了。

    連忙帶領人衆渡江來趕,事偏湊巧,途中遇着勅使,正是朝廷以泰甯都将段彥谟來代他的招讨使。

    這全晸聽了,好不灰心,便道:“果不出劉公之言!”一面預備交代,也不再趕黃巢。

     那黃巢收合殘軍,又擄些新壯,聲勢複振。

    攻打鄂州,陷了外郭,轉掠撫、饒、信、池、宣、歙等十五州,衆又至二十餘萬。

    這且按下不表,再說朝中一段新聞:原來這位僖宗皇帝,十四歲上便登了大寶,雖生得天資聰穎,隻是幼年失學,被那些宦官們田令孜等,用着趙高待秦二世的故智,不教他讀正書見正人,專一誘導他遊戲。

    因此這位皇帝會蒲博,通音律,喜鬥雞鵝,尤善擊球。

    嘗對優人石野豬道:“朕若應擊球進士舉,須為狀元。

    ”那野豬便道:“若遇着堯舜在上,恐怕作個禮部侍郎,還不免駁黜呢。

    ”這僖宗聽了,隻是嘻嘻的笑。

    田令孜等聞得,便十分歡喜起來。

    原來這令孜一心隻想弄權,見了天子如此,便好自作威福。

    又見如今都是節度使的世界,專守着長安天子也是十分清淡,要想在京外發展發展自己的勢力。

    但是自己出去,又恐把内裡的大權讓與他人,如何纔能内外兼收?正思慮着,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兄弟,姓陳名敬瑄。

    想當年在許州時,家中貧苦,我每日和他在街前賣些燒餅過活。

    若是下雪下雨時,他便一人拿去賣了,卻教我在家裡歇着,真是友愛得狠的。

    後來我随了義父田總管進内當差,得有今日。

    中間回家兩次,看他到還不錯。

    如今又過了幾年,想他必更長得高大了。

    前日他在許州與我來信,要到長安謀一差事。

    我想做個宦官,即令當紅,究竟無味。

    如今何不薦他做個武職,我在内邊一味的保舉,三年五載,還怕不能做到節度使麼?主意已定,次日便來僖宗前奏道:“侍臣有一個兄弟,住在原籍許州,于本地情形到狠熟悉。

    拟請皇爺派他就近在許昌忠武節度使崔安潛那裡作個兵馬使,望求皇爺恩準。

    ”僖宗最喜歡田令孜的,從小兒同床眠睡,有時玩笑起來,還叫他一聲阿父。

    今見保薦他的兄弟,如何不依?誰知那崔節使天生的性硬,見是宦官的兄弟,便不歡迎。

    這陳敬瑄到任不得,來到長安見了令孜,氣憤憤的訴說一遍。

    令孜道:“兄弟你聽我說,如今的節度使兵權太重,天子還懼他們三分,急切難以下手。

    等我慢慢的想法子整治他們。

    現今左神策軍無人帶領,兄弟不要生氣,我在聖上那裡保你充當這個差事,暫且占一個步地再說。

    好兄弟,你歇歇去罷。

    ”次日果然回明僖宗,當即照準。

    那田令孜因兄弟被阻,便恨了崔安潛,過了些時,見西川的奏報盜賊甚多,官吏動遭殺戮,令孜便在僖宗那裡保薦崔安潛如何能幹,蜀中若要治盜,非他不行。

    僖宗聽了,即忙降旨,調崔安潛為西川節度使。

     安潛聞得,原想不去,又想西川是個大處,憑着自己一身本事,倒怕起盜賊來,還算個男兒漢麼?便即日起程前往。

    到任以後,住在節度使署中,任他羣盜縱橫,隻是不聞不問。

    那些文武屬員都以為怪事,一日見了安潛問将起來,那安潛道:“從來強盜不是一個人能做得的,必有窠家同那引線。

    如若窮治,牽連的人狠多,徒增煩擾。

    我已想了一法,明日将庫中的錢拿出一千五百缗來,分置城中蠶市、菜市、七寶市那三個熱鬧的所在,寫張榜文:有能告捕一盜者,賞他錢五百缗;同夥告捕的,與平人同賞。

    你們明日就去照辦。

    ”那些屬員聽了,個個暗笑:好一個不明白的節使,捕一個盜就賞錢五百缗,我們西川是個盜世界,那裡來的這多錢賞呢?但是節使吩咐的,不敢不從,明日都照辦了,又每處派了幾個軍士看守了賞錢。

    一連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