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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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酣,忽取首下,置案上抑搔之,從容仍屬之頸。

    翹一足,令鳳拉置榻上,曰:“久不乘騎,髀肉複生。

    脫之頗輕快。

    ”又飲數觞,摟鳳共寝。

    鳳以纖翹鈎案,抵死力拒;将軍拽之,劃然中斷,亦一兩截人也。

    罵曰:“賤婢屢拒,明當碎割。

    ”遂息燈寝。

    陶駭絕,不暇呼仆,覓騎即行。

    見道旁酒肆數十人轟飲,遂入少憩,告以所見。

    衆笑曰:“此何足異。

    ”遂各取首下。

    陶驚絕仆地。

    移時仆尋至,救之始蘇。

    問仆何能來?仆曰:“方就寝,忽鳳隔窗喚曰:‘汝主人去矣,可急往覓;夜深徑黑,恐有不測也。

    晤主人時,囑善保重。

    若晤虞山王子良,但雲翠筠日望其來,遲則憔悴死矣。

    ’因入房覓主,主無蹤迹,跟尋至此。

    ”陶抵都,病月餘。

    始能出門。

    偶飲天橋酒肆,訪知虞山王子良,告以故。

    王因言:“筠,太倉名妓,與有齧臂盟。

    尋蹤北上,至臨清,遭王倫亂,死于兵。

     常示夢囑覓遺骸,至今未果。

    ”言畢,大哭曰:“我負心,我負心!”蓋王以屢困場屋,遷延十數年,不能踐舊約。

    與受此苦也。

     李老 恒山李老,農家者流,有地數頃,稱小康。

    中年生一子,名曰壹;稍長,附學讀書,督課極嚴。

    壹時年十二,遊戲誤學,畏父訓責,竊資逃去。

    李老夫婦情急,懸金以購,搜索無所不至,迄無影響。

    其母哀痛迫切,幾至輕生。

    李老猶以“年齒正強,可望生育”慰之。

    然婦已思之成疾,屢勸置妾延嗣,李老不忍。

    光陰迅速,瞬逾十年,年将古稀,仍無所出。

    宗族之貧者,鹹思争繼,哓哓不休,益厭苦之。

    自度精力尚強、且值旱澇不勻之歲,聞韓、魏間售子女者,直甚廉,李老攜百金往投人牙,以清錢五十貫擇得端莊少女,大稱心懷。

    女叩翁姓名、籍貫,實告之。

    訝曰:“妾與翁同姓、同鄉,異哉!”老曰:“同姓或有之,鄉則路隔五百裡,難言同也。

    ”女曰:“幼聞吾父言鑿鑿,雲系姓李,名壹,恒出人。

    因逃學出家為人義子。

     親父母在乎否乎?念誦涕泣,妾與母時慰勸之。

    ”李老亦訝曰:“據妝言,确是吾子矣,汝當為吾孫女。

    幸言之,早速赴爾家驗之;雖相隔十餘年,聲音笑貌,應不改也。

    ”遂偕女至村,呼其父出,果李老子也。

    哭述所由,雲逃出後,惘惘南奔,資用告絕,乞食村中。

    有老父同姓,畜為義子,為我娶妻,連生四子二女。

    義父母相繼殁,逢此儉歲,故賣女度日耳,李老大悅,命子貨其家具,攜其子孫男女八人歸。

    其妻孤苦伶仃,抱病而聞夫歸,忽然子孫滿堂,不覺躍然而起。

     鐵簪子 渦陽農家子鄭鴻,妻官氏,年四十,孿生子,面貌舉止絲毫無異,惟衣以青綠分伯仲。

    伯名,仲名。

    為穎州刑案吏,娶殷氏,婚匝月,即束裝之穎。

    未婚在家,事定省,供樵汲,遂廢呻畢;而态度雅潔,人皆目為文學士,忘其為農家流也。

    偶荷鋤入山,于石隙拾得古鐵簪,上有文曰:“莫子作鐵簪,熔金精,滌邪穢,朝百靈,辟水火,禦刀兵,绾我短發,光日星。

    ”愛其潔樸,藏之于帻。

    歸詢村學究。

    曰:“此仙人莫月鼎之遺物也。

    ”正玩弄,突接兄瑤家書雲:“被仇案牽,控坐舞弊收獄;乞仲氏來急原難,死無憾。

    ”大恸,婉告翁媪,售産措百金,徒步往。

     至,則兄果困缧绁,賂監者始入,抱持哭失聲。

    出則傭于缙紳家,得值供囚飯,泣訴諸執事,訟終不能解。

    一日,攜酒漿饋兄,瑤對之哽咽曰:“倚闾望固足恸,新婚别亦難堪耳。

    ” 思良久,慨然曰:“此谳量不至死,不過羁時日,幸兄弟面目同,願代兄囚。

    ”爰以半金啖獄卒,餘付兄。

    乃釋兄而系己,臨别告兄曰:“歸緻老親阿嫂珍重,毋以為念;倘瘐死,有夢寐好相見也。

    ”瑤歸,詭雲故,已擇地葬。

    一家聞之哭,鄰裡無老稚涕。

    瑤由是日擁豔妻,不再作刀筆吏。

    性最勤,監禁中,晨起必灑掃神堂無點塵。

    獄吏憐愛之,且微審其代兄囚,尤義之,脫锒铛,補充頭人,司擊柝,始無大苦。

    而所司益勤,夜下鈴環巡,高唱哀哀警衆眠。

    一夕微倦,依壁稍合眸,心驚,斜視東壁槐樹下,有毛物逡巡出,脫皮如蛻,化作白衫美女子,肌膚雪映,雲鬓鴉垂,自卷其皮壓石砌下。

    然後望月稽首拜,口吐玻璃丸五,仰首微噓,丸上下續斷,陸離閃灼,激月光成五色雲。

    炊許,丸一一入咽,依舊衣皮入槐根下。

     心審為狐,秘不告人。

    明夜月更朗,度必出,漏靜伏瞰之。

     少頃,果如前狀,置皮安妥,微步下階,戲如故。

    出攫皮坐身下,俟物戲正酣,抽柝徐擊,聲登登。

    女子大驚,急收丸,索衣不可得,向拜,不為動,憤怒欲用武。

    忽瞰頭上鐵簪有寶光如電,跪而哀之曰:“妾九尾狐也,大丹已成,飛升不遠;惜鞟尚不能遽去,乞賜還,當如願奉報。

    ”曰:“吾聞爾輩得一丹,必蠱一少年死,有之乎?”曰:“誠有之。

    然妾幼遵《希夷五禽經》,不須惑人。

    凡惑人者,光冷淡如青磷;運氣者,光燦爛如寶珠,是可辨耳。

    ”曰:“汝但不惑人,仆亦不須此。

    ”即擲皮與,女喜而再拜曰:“君仁人也,試問何所求。

    ”曰:“仆亦無所求,但日困犴狴,如籠鳥井蛙;頗羨道侶,來去自由耳。

    ”女聞之,即吐出一丸,授使吞服。

     掬掌凝視,果赤如火球,一喘息,丸即飛入口,宛熱湯澆胸鬲,奇暖莫名,欲揖而謝之,女已飄忽去。

    翌晨大病,皮縷縷欲裂,骨震震有聲,吐瀉,極頹憊。

    醫官診雲:“疴劇,恐莫瘳。

    ”獄吏言于大府,拔牢籠,更驿役,谕愈即差遣。

    困處驿館中,展轉土坐,一燈熒熒,忽女子悄然掩入,曰:“二郎憊耶?日昨所贈者百年物,星月之精也,世俗人服之,肢節寸寸換,慎勿誤為玻”袖出一丹,小如豆,與之服,果頓清醒。

    遂伏枕拜女,詢“何日可生還?”曰:“豈但生還,尚有意外喜。

    然妾尚奉求一物。

    ”問:“何物?”曰:“時未至,不預告也。

    ”問姓氏,曰:“有急難時,但呼花吉祥雲娘子,妾即至矣。

    ”言已趨出,病霍然。

    晨起,刍秣雖勞,較之囹圄猶逸也。

    且雙瞳炯炯若曙星,凡書卷之未謀面者,一見了然。

     偶侍太守遊西湖,遇道士授以秘笈,朱文丹篆,皆風禽奇遁之學。

    問何名?曰:“歸問雲娘子自知。

    ”月餘,女偶至,以道士詢。

    曰:“有緣哉。

    渠名古丈夫,不易以秘法示人。

    ”明晨,郡署突遭回祿,妖鳥呼嘻咄,烈焰四圍,太守倉卒奔出,僅以身免。

    官吏窘急,鹹雲印在内廨案上,燦燦者,是誰能一攫出? 随衆汲水,聞女在耳畔悄聲曰:“二郎可先取印出,是一好機會。

    ”曰:“火烈,奈何?”曰:“君髻上鐵簪不畏火。

    ”聞之,遂聳身飛入,焰果紛讓,雙手捧印出呈太守,千萬人子不咋舌。

    太守悲曰:“印出矣。

    尚有嬌女樓居晨妝,有能救出者,即以妻之,無食言!”曰:“諾。

    ”再飛入,火已逼摟,見兩紅衣人夾女坐,出索将绾。

    入大叱,紅衣人曰:“鐵簪真人來救渠,姑舍去。

    ”負女急奔出,回觀妝樓已成煨燼。

    火熄,倦卧不能起。

    丙夜,女來賀曰:“公冶出獄,又作新郎,何太喜耶?然太守焚署,終不了事。

    後圃英石作舞鶴者,下有窖藏可取出,助彼丈人峰。

    ”漫應之。

    次日,太守集議賠補,頗以囊橐慮。

    入以女言告,試往掘,果盈坎皆黃白數千金。

     不日興工,署更鼎新焉。

    太守為釋罪,置酒祖餞;然絕不言姻事,色忸怩而口嗫嚅。

    微窺太守意,慨然曰:“某待罪得放歸田裡,與骨肉聚首,願已足矣,敢望非分乎!”太守曰:“君子達人,不妨明告:弱息嬌惰慣,恐不願嫁田客郎,且幼已許字同裡年家子。

    倉卒一言不足信,葭莩無已,願奉千金為君家大人壽。

    ”遜謝,力卻不敢受。

    明即備車馬送之歸。

    下車入門,一家皆狂奔嘩噪,驚以為鬼。

    婉陳所以,衆始審之诳。

    入見二老均瞿铄。

    忽禦人赍木匣于庭曰:“官府留贈汝。

    ” 欲追诘之,而禦已馳遠。

    視封頲甚固,啟之,皆金珠,數符千金。

    獻翁媪,一室感喜。

    惟則愧而逃遁,杳無迹。

    翁媪悲曰:“汝生回,吾心慰;汝兄逃,吾心仍不能慰,奈何?”曰:“兄行行即歸耳。

    ”索水碗,抽鐵簪畫水,再四旋碗口,須臾,潑于庭,而兄果貿貿返。

    握手心酸,悲喜交集。

    蓋兄逸去,方覓渡船至中流,忽回旋無定向,抵岸,過小橋,一童子導之行,曰:“夕陽堕矣,大郎俗覓宿,前有客館甚清潔。

    ”随之入門,宛然逆旅,再一凝神,則自家也。

    大駭,不敢言,然心益愧恧。

     又見多金,思獨鲸吞。

    置毒餅中,與食,旋腹暴痛,面青紫,口籲籲若牛喘,父母奔視,窘無計。

    蓦憶,大呼:“雲娘子!” 女應聲至,掀簾入,笑曰:“二郎病耶?急含鐵簪于口,可愈。

    ” 抽簪銜少時,女自後蓦擊其背,大咳,哇出毒餅,猶突躍地上。

    女辭别,挽之。

    女笑曰:“二娘事亦大累人,蹇修不易為也。

    ”趨出,頓杳。

    所謂二娘者,筝娘也;筝娘者,穎郡李太守女也。

    李太守,洛陽人,妻殁,遺二子一女。

    太守留二子于家,攜妾與女之任。

    女見父背盟,且聞将訂姓于大姓,憤往說父,曰:“兒聞為女子,事人以身;今身已負鄭郎背,奈何又他适?且鄭有德于吾家,背之恐不祥。

    請父憐女,仍踐前日言。

    ”太守怒曰:“渠農人,将随之饁耕田間耶!”曰:“父以農人為賤乎?鄭郎即貧為丐兒,尚随之去,矧饁耕尚有冀阙風。

    ”太守終不聽,女泣曰:“父讀書成進士,即不知楚女季芊嫁鐘建故事乎?”痛哭,憤不食。

    夜深,易男子裝,攜婢竊馬竄郊野。

    忽一白衫女子,策黑衛前行,頻回顧,問曰:“官人将何之?”曰:“渦水。

    ”曰:“省識渦人鄭二郎名者乎?” 曰:“仆正尋渠,文字交耳。

    ”曰:“大佳,鄭吾中表弟也。

     裙钗獨行不便,乞官人挈帶可乎?”曰:“善。

    ”行四五日,徑抵村門。

    白衫女子指曰:“此即二郎家。

    君先入,妾尚欲迂西鄰姨母家。

    ”筝娘下騎,婢扶之入,蓦與遇,驚詢何處貴人下顧草野?泣曰:“妾穎太守女李筝娘也。

    ”登堂縷述颠末,太息曰:“仆近已勘破泡幻,拟絕世緣;卿哪患無金龜婿,何事苦糾纏?”曰:“君自糾纏,奚怨妾也?凡為女子,皆當遠丈夫。

    郎于烈焰中負妾出,是天欲殺之,而郎生之。

    既生而棄之,可謂之仁乎?妾義無他适,千辛萬苦至此。

    若憎妾陋,甯甘妾媵,不願更節操。

    ”引之拜翁媪,見其豔麗,驚為天人。

    女伏叩曰:“賢郎曾負兒于背,乞舅姑憐鑒。

    ”翁媪曰:“得兒為婦,向複何言?誠恐尊人偵至。

     累及犬子。

    ”曰:“南山之石可爛,北海之波可竭;頭可斷,此身不可轉。

    刀鋸鼎镬,兒自任之,無預賢郎事也。

    ”翁命媪為改妝,夜随媪眠,自攜同寝,雲俟風聲定,再擇吉。

     喜,策馬往郡自首,将傾。

    其仇聞訟解,尚切齒,時欲得而甘心,突遇諸途,即嗾仆毆之,怒詈,挾歸,扃土室,苦更勝于系牢獄。

    聞之,即仗劍往援,不可得,訴于太守。

     太守正失女,尋無耗,聞言,疑已成嘉禮。

    無如何,遣兵役索出,交,曰:“小女已遣奉箕帚,令兄救出陷阱,君之德已酬矣!嗣後請勿往來。

    贻五馬羞。

    ”曰:“某呼籲于郡父母,非呼助于妻父母也!”憤攜兄歸,即日成花燭,拚與太守絕。

    筝娘事舅姑至孝,毫無貴介氣,事嫂亦得體,日課婢仆耕織,井井皆有條。

    曰:“古有神仙眷,卿知之耶?稚川移居,藍橋覓杵,伯陽拔宅,載在典冊,不乏其人。

    未審卿意其仙眷那?俗偶耶?”曰:“妾聞諺雲:‘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夫子倡而新婦随之。

    獨活之草,不足揚新芬,同宮之繭,庶可成治理。

    郎既慕白雲,妾亦非慕軟紅塵者。

    ”曰:“善。

    ” 即授以仙法。

    明為夫婦,而暗實道伴來。

    年餘,生子女各一。

     喜與筝娘曰:“吾無憂矣。

    ”又年餘,翁媪偕亡,哀毀盡禮。

     窀穸始安,哓哓欲析居。

    曰:“二老屍骨未寒,即瓜分其産,可乎?”怒詈且撻,殷氏亦時于閨中馳惡聲,均忍受。

     筝娘曰:“妾與郎所以滞迹塵世者,為高堂耳。

    今已矣,複何戀?”曰:“諾。

    ”晨起祭木主,辭别哥嫂,攜一仆一婢,僅駕空車辚辚向西去。

    數年後,李太守竟以墨敗,籍沒削職回鄉裡。

    時妾已殁,茕茕自憐。

    道出高山,遇響馬賊剪徑。

    正危急,見一古裝羽士,仗劍自高峰絕頂飛下,賊鹹彼靡逃逸,視羽士非他,鄭也。

    殷殷拜車下,執半子禮甚恭,自雲山居不遠,堅乞過從。

    至岩壑奇特處,有極大閥閱,春深銅面,個個浮漚。

    門以内,畫棟文疏,邃偉麗。

     仆從如雲,妾媵如花。

    登其堂則彜鼎圖書、棋枰茗具鹹備。

     東壁設一大白玉盎,大如甕,内浸赤玉蓮花,綠玉蓮葉,長七尺餘;西壁設一水晶瓶,内插珊瑚樹,長九尺餘,襯一鳥尾,金翠燦爛,非鳳非孔雀,不得主名,長七尺餘,瓶更瑩澈,内外可鑒。

    中設瑤琴,镌字曰“鈞天清閟”。

    四壁繪六合内外七十二洞天福地圖。

    與外舅寒暄未已,忽諸姬傳報夫人出,環佩珊珊,霹裳月;視之,果筝娘也。

    女拜問起居,泣曰:“兒不孝,背父潛逃,今實無顔相見。

    ”太守默默不能答,涔涔淚沾襟。

    霎時,燈燭輝映,舉室通明。

    開筵勸餐,水陸雜治,内多奇品,鮮能知味。

    随來仆夫,亦有犒賞。

    痛飲極歡。

    旋有美婢入報花吉祥雲娘子至,肅入一美人,夫婦讓高坐。

    美人對太守略斂衽曰:“向在長者宇下,何圖于此處觌面?”又顧筝娘曰:“妹子尚記并辔引導時乎?太翁來當興師問罪!”筝娘曰:“姊姊厚德,愚夫婦刻不忘,何罪之可問也。

    ”曰:“妹既不忘,乞假妹夫鐵簪绾三四日,即返璧,可邀金允否?”問:“何用?”曰:“我輩功成,須得古聖神仙佛一遺物佩之,方可朝木公,谒金母。

    三入太行尋堯琴,兩赴湘水覓舜鳥,四登會稽求禹劍,均為毒龍所守,不可得。

    無奈何,始來奉假耳。

    ” 聞,即持贈曰:“請為瓊報,無事珠還。

    ”美人起拜謝,興辭,冉冉至中庭,霹靂遽逝。

    客去,視太守已醉眠榻上;亦詣内,留筝娘坐候之。

    晨光透入,太守醒,筝娘已具盥栉進,告父曰:女聊齋志異·“阿婿尚醉眠,不及送翁行,遣兒候于此。

    奉丹藥一丸、黃金百镒、古錦百端為壽。

    ”太守戀戀,問筝娘:“何時得歸甯?” 曰:“天涯海角如幾席耳。

    萍迹無賃,不能預訂。

    ”問:“何囑?”曰:“父歸,脫宦情,了孽債;積盛德,光後賢。

    ”禦人催行,惘惘遽别。

    行四五裡,登嶺回眺,猶見筝娘癡立與諸婢指點狀。

    又二年,太守長子貴,思妹甚殷,适奉旨祭嵩山,細搜澗谷,每遇樵豎行腳,辄以鄭問,鹹雲不識。

    忽逢一道士,問如前,道士驚曰:“禁聲。

    何遽唐突,妄呼鄭真人諱? 我輩僅敢呼鐵簪子耳。

    筝夫人所善雲娘子,朝天回,帝授昆侖第五耕福洞天都總管。

    不久,書來招,真人全家拔宅去,同往仙山。

    貴人向何處尋姻娅?”問道士名氏,曰:“仆,古丈夫也。

    ”言迄不見。

     鹿女泉 佛經有鹿女,而江北古迹中亦有鹿女丹泉,嘗訪之,乃井也,在人家院中,亦無碑志可考。

    偶晤甓湖釣叟,雲:“五代時,此處為優缽羅庵。

    庵之僧名大楞,募化修飾,焚修其中,雖近市,而幽寂若深山,環植名花,搘以怪石,供禅悅。

    朝夕手汲井中泉,加灌溉,養盆魚,哺籠鳥,已覺勞勞。

    一陝客更贻一白鹿,雌者,曰:‘此物極馴,不忍戕之。

    乞和尚收錄法座下,或被佛蔭,蔔長生也。

    ’僧亦受。

    其聲呦呦,角觺觺,為松關點綴,善視之。

    旋一閩僧,名真悟,貌權奇,衣邋遢,飛錫五台回,挂褡于庵。

    與楞語内典,參箭鋒,頗首肯,惟睹花草,動辄揮之以手曰:‘速遣去。

    ’楞曰:‘如來雖說空寂,然亦不禁生機。

    不然,則獅象龍虎其贅疣耶!’曰:‘彼能空寂,則一切無罷礙。

    雖有獅象龍虎,如無獅象龍虎,始可有獅象龍虎。

    吾師道行淺薄,若徑取生機,則為欲為愛,魔障恐些子塵化為無量苦也。

    ’楞不語。

    明日,真掉臂去。

    久之,鹿更馴,銜落葉供爨,庭草代鋤。

    僧出則候門,僧歸則侍立。

    僧敬佛,則屈兩足若跪拜,僧諷經,則翹雙耳聽且鳴。

    尤奇者,僧晨夕小溺處,有白石闆,面微凹,鹿日以舌就溺迹舐之。

    僧心異,終愛其馴,不之怪。

    又二年,鹿忽皤腹,常懶眠,不似前番勤,久之,腹愈皤。

    僧恐其風露清冷,為潔耳室幽僻處,藉篙如裀,俾鹿寝,朝暮親哺之。

    一日,打包往神居山,踽踽獨行。

    途中心憶鹿腹皤似孕,然絕無雄偶,奚成?憂之。

    明夕即歸,啟扃,見彩雲如縷,香風四流,自鹿室中出。

    篝火往觇視,鹿正娩雛,貌甚苦惱,不敢看,而意良不忍。

    親為禱于佛,乞慈悲,代忏悔。

    少時,雛堕地,呱呱若嬰兒聲。

    再往觇視,果一好女子,白如瓠,眉目端麗妍秀,鹿方代砥秋身上血。

    僧大驚異,恐凍煞,急裂袈裟裹之,付鹿哺乳。

    向晨頲戶,潛于質肆,購舊襁褓歸,衣鹿女。

    恐外人見之,詫造黑白,堵室之門,不能通。

    鑿一窦,通己榻後,親為送飲食,掃不潔。

    年餘,鹿女稍長大,從不啼哭,日依鹿母嬉。

    見僧呀呀如欲語,僧亦愛如掌珍。

    時以果餌與之食,更為制衣衫。

    凡鹿母鞠育所不到者,僧為之。

    一日,鹿母病,僧審視之,鹿崩角若叩首,并嗅女再四,又翹首視僧,若托孤狀。

    僧解其意,颔其首,鹿瞑目遽斃。

    其女淚涔涔,亦不啼。

    僧即瘗鹿于室,諷經超薦焉。

    鄰有詢鹿者,雲逸去已久。

    女由是依僧如父,日坐暗室,趺坐母瘗處,目若瞑。

    夜閉戶,女出司灑掃。

    僧偶于燈下教之讀,過目成誦,間亦參語錄,解妙谛。

    僧偶紉破衲,女凝睇久之,即能工刺繡,常于燈下繡佛前幡,蓋極工巧奪。

    夜來時,女已荏苒十三齡,未嘗見一人,忽語僧曰:‘兒非人間人,将騰霄上漢,為王母青鳥使,奈何日閉暗室如地獄?’僧泫然曰:‘兒鹿産也,出見人,恐賈老僧禍。

    近吾尤憂之甚,倘一朝無常至,爾将何依?’女曰:‘不然,師遍集檀越比邱優婆夷等詣庵,為佛會,兒出見人,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