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會向瑤台月下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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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船以來,還是第一次聽見她說話,聲音粗嘎難聽,将撿兒唬了一跳,半響才忙陪笑道:“謝謝姑娘賞,這樣貴重的東西,奴婢不敢受。

    ” 如霜定定的瞧了她一會兒,唇中終于吐出兩個字:“開窗。

    ” 撿兒又吓了一跳,忙道:“姑娘,姑娘,奴婢收下便是。

    ”接了過去,又施了一禮:“謝慕姑娘賞。

    ” 如霜亦是可有可無的樣子,起身走到窗畔,隔着绡紗簾幕,可以遠遠望見堤岸上有馬隊疾馳,那是扈從大駕的禦營軍,從跸道奔馳來往至此互傳訊息。

    撿兒見她望着江岸上的禦營騎隊出神,陪笑道:“不知道大駕行的快慢,已經走到第幾站?不過宮眷都在船上。

    ” 如霜懶得答理她,尤其最後一句畫蛇添足,拿着扇子抵在下颚上,隻是默默的計算着路程。

    跸道皆是十二裡為一站,每站都預備有打尖的地方,每隔五十裡,便又是一座行宮。

    簇擁大駕而行的有随扈的文武百官、禦營官兵數千人,浩浩蕩蕩全副儀杖,每日亦隻能行數十裡。

    隻怕今晚天黑前隻能趕到樂昌行宮駐跸。

     船行雖是順水,但江流宛轉,比跸路要繞得遠許多。

    好在樓船舒适,晚間各船泊下,首尾相聯即成行宮,宮眷們皆是宿在船上。

    眼見天黑漸漸晦暗下來,起首的領船率先降了帆,在桅上升挂起一串明燈,旋即吹起号角來,聲音極悶但傳遠,可達數裡。

    跟着後面一艘船亦吹起号角來,這樣一聲遞一聲往後傳去,便有禦營的小舟劃向後方去照應——這号角即是下錨泊宿的訊息。

     無數鐵索扔了出去,船首的鐵索套住前船船尾的柱銷,再搭上跳闆,每條船就這樣被聯在一起。

    夜色漸濃,各船上艙中的燈火漸次明亮起來,像一條燈的巨龍,靜靜卧在水面上。

    遠遠望見樓船裡燈火通明,便如剔透的瓊樓玉宇一般,一層一層都是璀璨的光,倒在水中倒映在江面上,像無數流星劃過水中,流光斂滟,有宮女内官提着燈籠從跳闆上姗姗而過,那星便是極大的一顆,嘎然劃過缭亂的星幕,風吹來碎成更細微的萬點星子,在波浪尖上躍躍流動。

     如霜晌午後睡得久了,此時并無倦意,夾堤兩岸亦是無數點星光漸漸散開去,有些蜿蜒成一條火把的長龍,那是巡夜的禦營,與往來的跸道傳訊兵卒,蹄聲隆隆裡夾雜着清脆的鸾鈴聲聲,在曠野靜夜中聽得格外分明。

     撿兒與另一名宮女栗兒收拾了床榻,展開薄羅被,替她放下其色如煙的鲛紗帳,取扇将帳中細細趕了一遍,确無小蟲蚊子,方掖好帳子,出來對如霜道:“姑娘今天一定倦了,況且已經起更了,江上夜涼風大,姑娘還是早些歇着吧。

    ” 如霜正極力從雜沓的蹄聲中分辨那鸾鈴聲聲,兀自出神,撿兒素聞她性子有些古怪,不敢再多說,替她剔亮了燈,就和栗兒默默退到外艙去了。

    如霜聽那鸾鈴聲漸馳漸近,鈴聲清脆悠遠,隔得再遠亦能聽得清清楚楚,唯有紫金所鑄鸾鈴方才有這樣的脆響。

    她心如輪轉,一刹那翻過好幾個念頭,聽那鸾鈴漸行漸近,分明已經就在堤岸上離自己的座船不遠處,她拿定了主意,“哧”一聲吹滅了燈,卻也并不動彈,靜靜坐在桌畔。

     這晚沒有月亮,倒是滿天的好星,隔着窗上的绡紗,星光黯淡映入艙中,一切都在朦胧的黑暗裡勾出個邊廓。

    高的是櫃子,矮的是案幾,手邊桌上擱着一隻細白瓷花瓶,裡頭拿清水供着的是數枝翠柳,還是登舟前她随手在碼頭畔折的。

    那柳葉清雅的一點氣息,和着自己衣袖間的熏香,幾乎淡得嗅不出來。

    但浴在這樣的夜色裡,一切都柔和而分明起來,連同心底那些敏感不能觸及的思緒,一一都清晰得浮了上來。

    何去何從,并不是她能做得了主,但曠野星空萬裡,舷下浪聲輕吞入耳,一切的人語人聲都成了遙不可及,江風清涼郁郁,帶着水意的微冷,吹拂垂着的绡紗簾幕,一重重的紗簾在風中忽而鼓揚,像翻飛着輕薄蝶翼。

    往事那些慘痛而血漓的驚悸,終于有了片刻的退卻。

     就在她失神的這一刹那,窗外忽然有高大的人影一晃,分明是個男人的身影。

    内官應該有冠帶,外間那人影倒映在窗紙上清清楚楚,此人并無冠帶,她一個念頭轉完,立刻張口大叫:“快來人,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