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燈新話卷一

關燈
高自傲,不肯提拔後學,所以今世讓你愚昧不識字;以爵位自我尊大,不肯結交接待遊子,所以今世讓你到處漂泊無處依止。

    ”元自實聽了,就指斥當代的高官而問道士:“某人身為丞相,卻貪婪無厭,公然進行賄賂,他日應當受什麼報應?”道士說:“那人乃是無厭鬼王,地下有十個爐子來熔煉他的橫财,現在他的福份也已滿了,應當受到囚禁的災禍。

    ”元自實又問道:“某人身為平章高位,卻不約束軍士,殺害良民,他日應當受到什麼報應?”道士說:“那人乃是多殺鬼王,有三百鬼兵,都是銅頭鐵額,助他為虐。

    現在,他的命運衰竭,應當受到身體分割截斷的禍殃。

    ”元自實又問: “某人身為監司,但是那裡的刑罰不振肅;某人身為郡守,而那裡的賦稅勞役不均勻;某人身為宣慰使,沒聽說宣慰什麼事;某人身為經略使,沒聽說經略什麼方面,那麼這些人又應當受到什麼報應?”道士說:“這些人腳鐐手铐都已經加在身上,鐵索也已系在脖子上,像是一堆腐爛的肉,如同一把肮髒的骨頭,純粹是等待戮殺的魂魄,哪裡值得推測呵!”元自實于是舉發缪君欠債的事。

    道士說:“那人乃是王将軍的管庫人,财物怎麼能夠随便亂動用呢?”道士說:“不出三年,世道會大變動,大禍将要來臨,十分可怕。

    你應該選擇地方居住,否則恐怕會受牽連,遭到禍殃。

    ”元自實聽了,求道士給他指示躲避兵火的地方。

    道士說:“福清可以。

    ”又說:“不如福甯。

    ”這番話說完,又對元自實說:“你到這裡已經很久了,家裡人都很盼望,現在你可以回去了。

    ”元自實告訴他沒有路,道士就指了一條路讓他回去,于是元自實向道士拜了兩拜告别了。

     元自實走了二裡多路,在山後發現了一個洞可以出去。

     回到家裡,原來已經過了六個月。

    自實急忙攜帶妻子兒女直接往福甯鄉村中,開墾田地,修治園圃來度日。

    當他揮舞钅矍頭時,忽然聽到士下铮然有聲,一下得到埋藏在地下的銀子四錠,家境逐漸漸安康豐足。

    其後張士誠奪取相印,江浙右丞相達識帖睦迩被拘禁,大軍圍城,福建省平章政事陳友定被俘獲,其他官吏大多保不住腦袋,而缪君也被王将軍所殺,家财也都歸了王将軍。

    以歲月來算,僅僅三年,但道士的預言全部應驗了。

     華亭逢故人記 松江儒生中有姓全、賈的,二人都富有文才,性格豪放自得,愛喝酒,卻不得志,因此放蕩不羁,不拘小節,每每以遊俠自居。

    元至正末年,張士誠占據浙西,松江成為他的屬郡。

    二人來往其間,大話雄辯,旁若無人。

    豪門大族,聽到風聲就迎接,惟恐落後。

    全有一首詩說: 華發沖冠感二毛,西風涼透青衫袍。

    仰天不敢長噓氣,化作虹霓萬丈高。

     賈也有一首詩說: 四海幹戈未息肩,書生豈合老林泉!袖中一把龍泉劍,撐拄東南半壁天。

     他們的詩大緻如此,人們也更加信從他們的自命不凡。

     吳王元年,明兵圍攻姑蘇城,未能攻下。

    上洋人錢鶴臯起兵救援張士誠,全、賈二人自以安祿山的謀主嚴莊、黃巢的宰相尚讓為例,手持馬鞭登門,參預他們的謀劃,終于攻下了嘉興等郡城。

    可沒過多久,軍隊敗逃,二人都投水而死。

     明洪武四年,華亭儒生石若虛,有事情經過近郊。

    他向來與全、賈二人親近和睦,這回忽然在路上相遇。

    全、賈帶着随行的僮仆數人,情狀竟與往常一模一樣。

    他們迎着對若虛說:“石君别來無恙?”石若虛忘記他們已經死了,與他們行揖讓之禮,輔柴于野地而坐,談論了有一個時辰。

    全忽然感慨長歎說:“晉朝的豫州刺史諸葛長民有一句話,叫做‘貧賤長思富貴,富貴又臨危機。

    ’可這話并不一定正确。

    如果貪慕富貴,又怎麼能避開危機呢?世間難道真有‘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的事麼?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也應當遺臭萬年。

    隋末窦建德的部将劉黑闼既已立為漢東王,臨死時卻說:‘我本來在家種菜,都是被高雅賢這班人害到如此地步!’這話也實在太荒謬淺陋了,足以讓人千古發笑!”賈說:“劉黑闼哪裡值得去說他!像漢朝的田橫,唐朝的李密,也可以算得上佼校者了。

    田橫開始的時候與漢高祖一樣都是南面稱尊的,所以恥于改稱為臣,逃亡蝸居在海島,本來可以老死在那裡,但是被‘大王小侯’的話所欺騙,結果走到距東都洛陽還有三十裡的地方自殺而亡。

    李密起兵的時候,唐高祖寫信祝賀他,推舉他做盟主;等到兵敗入關降唐,竟然還指望安排他任台、司等高官,沒有見識到如此地步!大丈夫死就死了,怎麼忍受得了在别人喉下取氣、仰人鼻息呢?那韓信創建了炎漢的基業,最終遭到誅殺;劉文靜開創了晉陽的福運,結果卻受到殺戮。

    那些功臣尚且如此,其他人還有什麼好說呢?”全說:“駱賓王幫助李敬業起兵,作檄文聲讨武則天的罪惡,等到兵敗,還能悠閑地隐居西湖靈隐,吟詠‘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這樣的詩句。

    黃巢侵擾唐室,罪大惡極,處死都不能抵償,等到事敗,卻削去頭發,披上僧衣,逃匿行蹤,題詩說:‘鐵衣著盡著僧衣。

    ’像這二個人,身為首惡,最終卻能免禍,可算是才智謀略都很精深的了。

    ”賈笑着說:“果真如此的話,我們這班人應當感到慚愧了!”全急忙說:“舊友在坐,不要閑談其他的事情,以免徒然增加傷感。

    ”于是,脫下所穿的綠裘袍,讓僮仆到附近村莊抵押換酒喝。

     酒換來了,飲過數巡,若虛向二人請求說:“二位平日的詩章,傳揚在人口,今日相會,難道可以沒有佳作來記錄嗎?”于是二人思索了一會兒,全的詩先作成,就吟誦道: 幾年兵火接天涯,白骨叢中度歲華。

    杜宇有冤能泣血,鄧攸無子可傳家。

    當時自詫遼東豕,今日翻成井底蛙。

    一片春光誰是主?野花開滿蒺藜沙。

     賈接着吟詩道: 漠漠荒郊鳥亂飛,人民城郭歎都非。

    沙沉枯骨何須葬,血污遊魂不得歸。

    麥飯無人作寒食,绨袍有淚哭斜晖。

    生存零落皆如此,惟恨平生壯志違。

     吟誦完後,若虛驚異地說:“你們二位平日裡的吟詠極為潇灑跌蕩,今天的詩作怎麼這樣過分哀傷,與過去大不相同呢?”二人彼此看了一眼,沒有說話,隻是憂戚地長歎幾聲。

    過了一會,酒喝完了,二人告别離去。

    走了十幾步以後,突然就不見蹤影了。

    石若虛大驚失色,才記起他們二人已死了很久了。

    這時.但見樹梢上雲霧昏暗,山頭紅日西沉,烏鴉鳥鵲在叢雜的草木中噪啼。

    石若虛急忙投奔前村的酒家,訪查全、賈二人用來抵押換酒的裘袍,想拿來看一看。

    可裘袍剛碰到手,就紛紛破碎。

    碎片好像蝴蝶一般,乘風盤旋,紛紛揚飛。

    當晚,石若虛就借宿在酒家,第二天早上急忙回家。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敢經過這條路了。

     金鳳钗記元大德年間,揚州有個富翁吳某,官防禦,居住在春風樓的旁邊,同世代為官的崔家是鄰居,交情深厚。

    崔君有個兒子叫興哥,防禦有個女兒叫興娘,都在襁褓之中。

    崔君于是求聘興娘日後做興哥的妻子,防禦答應了他,崔君用一隻金鳳钗作為聘禮。

     不久,崔君帶着一家到很遠的地方做官去了,總共十五年中,并沒有一字半句的音信傳回來。

    興娘長在深閨,年紀已經十九歲了。

    她的母親就對防禦說:“崔家的興哥一去就是十五年,不通音訊,現在興娘已經長大成人了,不可以墨守以前的諾言,讓女兒錯過婚嫁的時機。

    ”防禦說:“我已經應允了我的老朋友,更何況聘禮已下,我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