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風喚雨大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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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大主教。

    這位狄昂長老住在阿斯卡龍附近,求教者紛紛遠道而來,甚至來自耶路撒冷,是的,還有的來自更偏僻的遙遠地區。

     約瑟甫斯·法莫羅斯與大多數隐修士和忏悔者一樣,年複一年在消耗精神的激烈鬥争中生活。

    他确實離開了世俗生活,抛棄了自己的房屋财産,遠離了大城市及其五光十色的感官享樂,然而他仍舊必須攜帶着自己的肉體同行,因而他無法擺脫潛藏于自己肉體與靈魂中的一切本能沖動,它們往往陷于苦惱和誘惑而無法自拔。

     他首先與自己的肉體進行鬥争,待它嚴厲苛刻,讓它受酷熱和嚴寒,饑餓和幹渴的熬煎,讓它滿是創傷和老繭,直至逐漸凋萎和幹枯。

    然而即使在這個苦行僧的幹枯皮囊中,老亞當仍然難以意料地糾纏他,折磨他,用愚昧的貪婪、欲望、夢幻和空想引誘他。

    是的,我們都早已知道,魔鬼最願意光顧那些遁世和仟悔的人。

    因而,凡是有人前來尋求慰藉,訴說罪孽,他都認為是減輕自己悔罪生活之苦的恩典,而滿懷感激地接受。

    他已從中獲得了一種超越自身的精神意義和内容,因為事情本身就賦予了他一項任務。

    他能夠為他人服務了,或者能夠把自己作為工具而服務上帝了,可以把苦惱的靈魂引向上帝了。

     這是一種非常美妙而且确實很高尚的感覺。

    然而在繼續發展過程中,事實又向他顯示,就連靈魂本身也隸屬于世俗人類,也能夠變化成為誘惑和陷階。

    事實上,每逢有一位流浪者步行或者騎馬而來,停步在約瑟甫斯居住的山洞之前,索取一口清水,并懇請垂聽他的忏悔之時,那麼我們這位約瑟甫斯長老就會覺得渾身襲過一陣陣滿足和痛快之感,還會産生一種虛榮和自吹自擂之感,而他一經發現這類欲望便不由得深感驚恐。

    約瑟甫斯常常跪在地上祈求上帝寬恕,懇請不再派遣悔罪的人,不要再有忏悔者從附近的苦行僧茅屋和從世俗世界的城鎮村莊來拜訪自己這個不潔的人。

    倘若有一陣子果真無人前來忏悔時,他的感覺卻會很糟糕。

    倘若又有許多拜訪者紛紛來臨,他也會再度捕捉住自己新的老毛病。

    于是,約瑟甫斯就像得了熱病,聽完這人或那人的忏悔後,不是發熱就是發冷,感覺自己喪失了愛心,是的,甚至還會蔑視悔罪者。

    他歎息着也把這類内心掙紮接納入自己的靈魂裡,偶爾,他聽完某個人的悔罪後,在孤獨一人時嚴厲地對自己加以懲罰。

    除此以外,他還給自己下了規定,對待忏悔者不僅要有兄弟情誼,還得備加尊敬,而且對待自己不太喜歡的人更要比對待一般人更為尊敬,因為他應當把每一位來訪者都視為上帝派來的使者,是前來考察自己的人。

    歲月流逝,當他多年後已幾乎是老人時,才總算獲得了一定程度的平靜穩定感。

    而在許多居住在他附近的人眼中,他似乎已經毫無瑕疵,是一位已從上帝處尋得内心平靜的完人。

     而平靜也具有活生生的生命,如同其他任何生命那樣,也必然有盈虛圓缺,必然得适應環境,必然要面臨考驗,必然經受變遷。

    約瑟甫斯獲得的平靜正是這般模樣,它是易變的,忽而存在,忽而消失,忽而近在眼前,好似擎在手裡的一支蠟燭,忽而相隔遙遠,好似冬夜裡高懸天際的星星。

    事實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新的、特别的罪惡感和誘惑感,使他的生活愈益步履維艱。

    它們不是什麼強大熱烈的情緒,不是勃然大怒或者本能沖動,而是恰恰相反。

    這是一種開頭很容易忍受的感覺,是的,最初幾乎難以覺察,因為這是一種沒有特殊痛感和失落感的情況,是一種懶洋洋、冷漠而又厭倦的精神狀态,隻能形容為消極感覺,形容為歡樂的漸漸減弱、遠去,最終完全消失。

    那情況就像有些陰沉日子,既無燦爛陽光,也無傾盆大雨,天空凝滞不動越來越沉重,像是在自我禁閉一般,天空的顔色灰暗,卻不是一片漆黑。

     天氣又問又熱,卻并非暴風雨前的氣勢。

    約瑟甫斯漸近老年之際,他的生活就逐漸成為這副樣子。

    他變得越來越難以區分清晨與黃昏的差别,節日和平日的差别,更越來越無法判斷自己的情緒高漲和心情沮喪的時刻,一切都變得無聊乏味、拖泥帶水,他凄然想道,這便是人的老境吧。

    他之所以凄然傷感,因為他原本期望人到老年便可逐漸擺脫本能沖動和欲望,讓自己的生活光輝而自在,使他得以進一步接近渴望已久的和諧完美,接近成熟的靈魂平靜。

    如今怎樣了呢,老年不僅令他失望,似乎也欺騙了他,他從中一無所得,唯有這種厭倦、灰色、毫無樂趣的寂寥感,還有就是無可救藥的疲憊感。

    最令他感到疲憊之極的是:這種為存在而存在,為呼吸而呼吸,為睡眠而睡眠,日夜生活在自己小小綠洲畔的洞穴裡,在永恒輪轉的清晨和黃昏中,在旅人和朝聖者、騎驢子和駱駝者無休無止的人流中,尤其在那些專程來訪問他的人之中,他被那些愚蠢、充滿畏懼感、像孩子般易被愚弄的人所包圍,他們前來訴說自己的生活、罪孽和恐懼,訴說受到的誘惑和為此而作的掙紮。

    約瑟甫斯有時感到,自己就如同這片彙聚着涓涓泉水的石砌池塘,水流先經過草地,形成一道小溪,然後流進沙地,迅速在荒野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一切向他傾訴的忏悔,罪孽,良心折磨,生活經曆,大小不一、真假不一、成百上千、永遠全新地流入他的耳朵。

    但是他的耳朵卻不像沙漠,沒有生命,它是活生生的器官,不能夠永無停頓地汲飲、吞噬和吸收,它感覺疲乏,感到履足,感到被過度濫用了,他渴望那連綿不絕的忏悔、憂慮、控訴和自我責備的語言之流能停息,渴望甯靜、死亡和沉寂能取代這種永無止境的流淌。

     是的,約瑟南斯希望結局降臨。

    他已經疲倦,他已經嘗夠了生活,他已經疲憊了,他的生命業已淡薄無味,也已毫無價值了。

    對他而言,再要一如既往地生活簡直太過分了,以緻他偶爾想試試了結自己的存在,想嚴懲自己,消滅自己,如同叛徒猶大所做,把自己吊死。

    情況就像他開始隐修生活初期,魔鬼曾把種種感官的和塵俗的欲望、想象和夢幻偷偷注入他的靈魂一樣,如今這個魔鬼又試圖暗暗向他灌輸自我毀滅的想象,以緻他每見到一棵樹的粗枝就會考慮是否把自己懸挂在上面,每望見一片陡直的崖壁,就會掂量其是否夠高夠陡,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