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風喚雨大師-3

關燈
把自己摔死。

    他反抗魔鬼的誘惑,他持續鬥争着,他沒有屈服,然而這種掙紮卻讓他夜以繼日地生活在自我厭惡和渴望死亡的熊熊烈火之中。

    生活變得再也無法忍受,隻剩下憎恨了。

     約瑟甫斯有一天終于決定走這一步。

    當他再度登臨那座高高的懸崖時,他望見遠處天與地之間出現了兩三個小小的人影,顯然是旅行者,也許是朝聖者,還可能就是來拜訪他的忏悔者呢。

    一種不可抗拒的願望猛然攫住了他:快,趕快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地方,逃開這種生活。

    這突然冒出的願望如此強烈,難以克制,把一切顧慮、抗議和懷疑一古腦兒統統掃清了,他自然不可能毫無感覺,難道一個虔誠的隐修者可能不受良心責備而順從某種本能沖動麼?然而,他已經在奔跑了,他匆匆趕回到自己居住的洞穴裡,他曾在這裡苦苦掙紮過許多年,體驗過無數次情緒昂揚和灰心失望的經曆。

    他無意識地行動着,急匆匆抓了幾把棗子,拿起一隻裝滿水的葫蘆,塞進自己破舊的背囊,背上肩頭,又取了手杖,轉身便離開了自己安靜的綠色小家園,成了逃亡者和不平靜的流浪漢,逃離了上帝和人類,尤其是逃離了他曾一度奉為至高無上的一切,逃離了他的職責和使命。

     他一開始發了瘋似地向前狂奔,似乎自己在懸崖上瞧見的那幾個遠遠的人影,果真是來追捕他的敵人。

    但是狂奔了一程,漫步行走了一個鐘點之後,他的畏懼焦急消退了,運動讓他感到一種惬意的疲倦,他第一次停步休息,卻不允許自己進食——日落之前不進食,已成為他神聖不可侵犯的習慣——,他那被猛然冒出想法所抑制的理性,在他休息時又再度活躍起來,它打量着他受本能驅使的行動,要重新進行判斷。

    他的行動當然過分草率,然而他的理性似乎沒有多少抵制,反倒很樂意的模樣,似乎認為,多少年來這是他第一次作出了純潔而無罪的行動。

    他的行為确實是一種逃亡,又突然又魯莽的逃亡,卻絕無任何可恥的意味。

    他隻是離棄了一個自己不再勝任的崗位。

    他用逃跑的行動承認自己否認了自己,辜負了必然在觀察自己的蒼天。

    他承認自己放棄了為無益的靈魂而日夜不停的奮鬥,承認自己被打敗了。

     他的理性發現,這次行動不偉大,沒有英雄氣概,沒有神賢氣息,但是卻很正直誠實,而且也似乎是不可避免的現實。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驚訝自己為什麼直至今日才想到逃走,他忍耐的時間實在太長了啊。

    這時他也才察覺,自己久久死守着一個已喪失意義的崗位,實在是一種錯誤,或者說是由于受到他的自我主義和老亞當的幹擾了,這時他才開始懂得,為什麼他的久久固執不變會導緻如此險惡的後果,會形成靈魂的分崩離析和頭腦失常,是的,甚至被魔鬼所盤踞,否則何以解釋自己的死亡渴望和執意自殺呢。

    一個基督徒自然不應和死神為敵,一個隐修士和聖徒自然應當把生命視作奉獻。

    然而,自殺這種想法隻能是道地的魔鬼式邪念,隻會讓自己的靈魂受邪魔驅使,而不再受天使的呵護和管教。

     約瑟甫斯坐下身來,好一陣子完全不知所措,最後才從深深的痛悔和震撼中有所感悟,他剛剛走過幾裡路程時的思索,令他看清了自己新近一個階段的生活,也才認識到一個已屆老年男子的可怕的絕望處境,他失卻了自己的目标,日夜受到邪惡誘惑的折磨,競想吊在一根樹幹上自盡,好像那個天國裡的叛徒。

    倘若說這種自殺的念頭令他感到十分恐怖,那麼這種恐懼必定出自他對史前時期,對基督誕生前的古老異端邪說具有若幹殘餘知識——知道那種原始的以人作祭獻的古老習俗了——,那時候,皇帝、聖徒、部族的中選者,往往為了大家而犧牲自己,甚至用自己的手結束自己的生命這種例子也不少見。

    但是,這種史前時代古老習俗的回響,還僅僅是讓他不寒而栗的一個次要方面,更令他恐懼的卻是另一個思想,歸根結蒂,救世主死在十字架上,并不意味着任何别的内容,而隻是一種自願的為人類的祭獻。

     事實如此,約瑟甫斯想到這裡,恍然覺悟,基于這種認識的預感才萌生了自己渴望自殺的沖動,這是一種粗野而惡劣的自我犧牲沖動,因為畢竟隻是狂妄地妄圖模仿救世主——或者甚至是狂妄地暗示:救世主的拯救人類工作并未完全成功。

    約瑟甫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過也同時慶幸自己總算逃脫了危險。

     這位苦行僧約瑟甫斯對自己的新處境久久沉思着,有一陣子認為自己沒有追随猶大或者上十字架的基督,而采取了逃亡行動,是一種重新把自己交給上帝的行動。

     然而,他越是清晰地認識自己剛剛逃離的地獄,心裡就越發羞愧和沮喪,直到後來這種悲哀之情競像一口食物梗塞了咽喉。

    不幸感不斷膨脹,發展成了無法忍受的壓力,接着,突如其來地痛哭了一場,于是奇迹般地治愈了他的傷痛。

    哦,他已有多長時間不會流淚了!淚如雨下,模糊了他的視線,卻止住了那種死一般的絞痛。

    當他重新清醒過來,感覺到自己嘴唇上的鹹味後,才發現自己确實哭泣過,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似又成了純潔的小孩,不知何為邪惡了。

    約瑟甫斯微微笑着,對自己的哭泣略感羞愧,終于站起身子,重又啟程前行。

    他心裡茫茫然,不知道自己應該逃向何處,也不知道未來又将如何。

    他想自己正如同一個孩子,沒有任何意向和矛盾可以輕輕松松地上路,他覺得遙遠處傳來悅耳的召喚聲,似乎在引導自己向前,他的這場旅行如今似乎不再是逃亡而是一次返鄉之行了。

    他現在漸漸疲倦了,他的理性也疲倦地沉默了,也可以說是休息了,或者也可以說是純屬多餘了。

     約瑟南斯在一個水潭旁過夜,那裡已駐紮着一小隊旅客和幾匹駱駝。

    客人裡有兩位婦女,他隻舉手打了個招呼,避免相互交談。

    天色擦黑時,他咀嚼了幾粒棗子,做完祈禱後便躺下休息了;忽聽得兩個男人在附近低聲交談,好像是一老一少,他隻聽得清談話的片言隻字,然而就是這些言語也引起了他的注意,足夠他思索半夜的了。

     “很好,”他聽見那長者的聲音在說,“你要去向一位虔誠的賢者忏悔訴說,這是好事。

    我告訴你,這些人什麼都懂,他們不是隻會一點點,其中有些人還會施魔法呢。

    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