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風喚雨大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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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像被抛出的石頭般紛紛墜落,一顆顆燒得通紅斜掠過太空,又迅速熄滅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裡一顆,那裡兩顆,這兒又是幾顆,還未待眼光離開第一批消失的星星,還未待被目睹景象吓得停止跳動的心髒重新恢複跳動之前,那些斜掠而下或者呈弧形落下的星星已變成了一群群一團團的光點,開始成千成百地墜落,數不清的星群好像受到一陣巨大而靜默風暴的驅趕,橫斜過寂靜的夜空,好像宇宙正經曆一場秋風,把繁星如同黃葉一般從天空之樹上刮落,吹入無聲無息的虛無之中。

    星星好似幹枯的黃葉,又像飄揚的雪花,在可怕的寂靜中成千上萬地飛舞着,墜落着,消失在東南方那片山林之間。

    村民自有記憶以來,從未見有星星墜落的情況,更不知道星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克乃西特目瞪口呆,心髒好似凝固了一般,他高高地仰着頭,又恐懼又不知滿足地定睛注視着這幅變了形的可怕天空,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眼前的恐怖景象卻是确鑿的事實。

    凡是身臨其境者都會認為,這是人們熟知的星星本身在晃動,在四散,在墜落,克乃西特也認為如此,他預料太空即将變得空蕩蕩一片漆黑,而自己也早就被大地吞沒。

    當然,事實上他片刻後便辨認出一切人們熟知的星星依舊挂在老地方,這裡和那裡,到處都是老樣子。

    這幅四散墜落的星星景象并非發生在人們熟知的星星之間,而是顯現在天空和大地的中間地帶,這一群群墜落或者被抛出的迅速出現又迅速消失的新星,它們放射的光亮也與人們熟知老星星的色彩大不相同。

    克乃西待稍感安慰,内心也重新平靜下來。

    然而這些暴風驟雨般布滿天空的光點,即或隻是些短暫的瞬息即逝的新星,它們的出現仍然含有邪惡的意味,仍然是不祥的混亂狀态。

    克乃西特焦渴的喉嚨不禁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

    他凝望大地,側耳傾聽,想知道這場恐怖的戲劇是否僅是他個人的錯覺,想知道其他人是否也看到了這幅景象。

    不久,他便聽見鄰近的茅屋裡傳出了可怕的呻吟、尖叫和呼喊聲。

     是啊,也有别人目睹了這場災禍,他們的叫喊驚醒了睡着的人,對一切還懵懂不知的人,轉眼間,全村都陷入了驚慌失措的狀态。

    克乃西特重重歎息着接受了事實。

     這場不祥災象對他的損害最大,因為他身為呼風喚雨大師,理所當然要對天氣承擔一定責任。

    克乃西待以往許多年來總是能夠事先預測或者察覺到巨大災難即将來臨,譬如:洪水,冰雹,暴風雨,每一次他都能夠事先警告各家各戶的母親和老人預作防患,他曾多次防止了最可怕的災禍,他用自己的知識、勇氣以及對天上諸神的信賴,化解了村民的絕望情緒。

    這一問他為什麼事先毫無所知,以至毫無安排?其實他也曾有過隐約的警告性的預感,為什麼居然一聲不吭? 克乃西特揭起茅屋入口的門簾,輕聲呼喚他妻子的名字。

    她走過來,懷抱着他們最年幼的孩子。

    他接過孩子,放到草席上,他握住艾黛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出聲,随即帶領她走出了茅屋,看到她那副溫柔沉靜的臉容猛然間吓得變了樣。

     “讓孩子們睡覺吧,他們不該看見這種景象,聽見了嗎/他斬釘截鐵地說。

     “不要讓一個孩子出來,包括土魯。

    連你自己也待在屋裡吧。

    ” 他猶豫了片刻,考慮是否再說幾句,是否再吐露一些想法,最後卻隻是堅定地對她說:“這情形對你和孩子不會有什麼事的。

    ” 她立即表示相信,雖然臉容和心情還未從驚吓中恢複正常。

     “這是怎麼啦?”她問,再度瞪視着天空。

    “情況很糟糕吧?” “是很糟糕,”他柔聲回答,“我的确認為情況非常糟糕。

    不過對你和孩子們不會有什麼損害。

    你們都留在屋裡,把門簾緊緊放下。

    我現在得到村民們那裡去說說情況。

    進屋去吧,艾黛。

    ” 克乃西特把文黛推進茅屋,細心地拉緊門簾,面對着持續不滅的星星雨,在門日又忙立了片刻。

    然後,他垂下了頭,心情沉重地歎息了一聲,急匆匆穿過黑夜,走向女祖宗的茅屋。

     這裡已聚集了半個村子的人,人群中充滿了一種沉悶的氣氛,因為恐懼和絕望而形成的麻木不仁幾乎使人群陷于神志不清的狀态。

    有些婦女和男人,自感大難臨頭而向不知來由的感官欲望投降了,聽任自己的怨氣胡亂發洩;一些人好似丢了魂,呆呆地站立不動,一些人四肢顫抖着,好似已喪失了控制能力,一個婦女口吐白沫,獨自跳起了一種又淫蕩又顯示絕望的舞蹈,一邊還用手扯拉着自己披散的長發。

    克乃西特清楚反常氣象已經在發生作用了,村民們幾乎都喪失了理智,好似中了紛紛墜落的星星雨的邪毒,都發瘋了。

    一場瘋狂、憤怒和自己毀滅自己的悲劇也許即将發生。

    現在到了集合幾個勇敢而又有頭腦的人來加強全體村民勇氣的時候了。

     女祖宗看上去很鎮靜。

    她相信全村的末日已經來臨,一切都已無法挽救。

    她面對既定命運,露出了一副近似嘲笑其辛酸苦澀的堅定而又冷酷的面容。

    克乃西特試圖勸說她,給她指出那些恒常出現的星星仍舊高挂在天空。

    然而女祖宗沒有接受忠告,也許是她老眼昏花,無法看清那些星星,也可能是她對星星的觀念以及對待自己與星星的關系上和克乃西特的看法迥然不同。

    她搖搖頭,始終保持着自己猙獰的冷笑,而當克乃西特請求她不要聽任村民們陷于着了魔的恐懼之中時,她卻立即贊同了。

    一群害怕得要命,總算還沒有瘋的村民這時圍到了女祖宗和呼風喚雨大師身邊,打算聽從他們兩人的指揮。

     克乃西特本想趁此機會通過實例、理智、言論、闡釋和鼓勵的辦法,引導村民擺脫恐慌。

    然而,女祖宗的一番簡短講話讓他明白,想挽救局面為時已晚。

    他原本希望能夠與其他人分享自己剛剛獲得的經驗,想把觀察所得作為禮物贈送給大家,他也衷心希望說服大家首先看清實況,真正的星星并未墜落,或者至少是并非所有星星都墜落了,也不會有什麼宇宙風暴把星星一掃而光。

    他原本以為可以幫助他們從驚恐絕望轉變為積極的觀察,惜以頂住這場災難。

    但是克乃西特很快發現收效甚微,全村沒有幾個人肯聽他的解釋,他剛以為說服了幾個人,另一些人卻又完全陷于瘋狂狀态。

    無法可施,這裡的情況就如同常常發生的情況一樣,人們聽不進任何理智的和聰明的話。

     克乃西特慶幸自己還有别的辦法。

    如今想用理智去化解人們這種吓得要死的恐懼,顯然絕不可能了,但是設法引導人們的恐懼感還是有可能的,組織他們,賦予他們以正确的形貌,從混亂的瘋狂絕望狀态轉化為堅定的統一狀态,讓這些不受控制的狂呼亂喊轉化為集體的合唱。

    克乃西特立即作出決斷,也立即付諸行動。

    他走出幾步站到這群人前面,高聲念出人人熟悉的祈禱詞,這是當年為悼念每位剛過世的女祖宗舉行的公開哀悼儀式,或者為疾病流行和洪水泛濫而舉行祭獻和忏悔儀式時,必須大聲念誦的禱告詞。

    克乃西特高聲叫嚷着有節奏地念着這些禱詞,邊念邊拍着手以加強節奏感,而且合着節奏、叫喊和拍手,不斷作着彎身動作,先彎身向前,幾乎觸到了地面,接着向後退,伸直身子,接着又彎身,接直又伸直,他反複不停地念誦着、運動着,頃刻間就有十個,二十個村民加入了他的有節奏的動作,就連站在一旁的年邁女祖宗也合着節奏喃喃念起了禱文,還以微微躬身的形式參與了大家的儀式。

    從各家茅屋裡又湧出了許多村民,也都毫不遲疑地加入了這個有節奏有靈魂的典禮之中。

    那幾個恐懼得失去常态的村民,這時也大都不再亂動,而是靜候在一邊,另一些人則跟上了喃喃的合唱聲和有節奏的虔誠敬神行動。

    克乃西特成功了。

    一批喪失理智的絕望瘋子,變成了一群虔誠悔罪和準備獻祭的村民,他們願意互相鼓勵,願意把畏死的恐懼深深鎖進身體裡或者至少隻在自己内心裡發洩這種恐懼感,他們有秩序地加入了大合唱,讓自己和這場祈禱典禮的節奏保持一緻。

     這場儀式顯現了許多不可思議的神秘力量,其中最強大的力量表現在人人強化了的協調一緻,表現在大家的團體意識,還有就是它的不容置疑的醫療作用,用節奏、秩序、韻律和音樂。

     與此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