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風喚雨大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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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夜空始終下着流星雨,像由無數靜悄悄光滴組成的人工瀑布一般從大空傾瀉而下,巨大的紅色光滴還持續了足足兩個鐘點之久,然而村民們的恐懼已轉化為恭順和虔誠,轉化為祈求和悔罪之情了,已經進入秩序之中的人們能夠以神聖的和諧協調來對付人類的弱點了。

    這奇迹早在星星雨尚未減弱,變得稀少之前便已發生了,奇迹治愈了村民。

    當天空漸漸平靜下來,似乎已經恢複正常時,精疲力竭的村民們人人都有獲得拯救的感覺,他們的祭獻儀式平息了天上衆神的怒氣,使太空恢複了秩序。

     村民們沒有忘卻這個恐怖夜晚,整整一個秋天和冬天總是不斷議論這件事。

    然而不久以後,人們不再用滿懷恐懼的語氣,而用了平常口吻,并且像是在回顧描述一場人們曾經勇敢抗拒,并最終獲得勝利的災難。

    人們議論着種種細節,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描述這場吓人景象的怪異之處,每個人都想做第一個發現者。

    有些村民甚至敢于取笑那幾個當時特别驚恐的人。

    很長期間,這次事件都是全村的熱烈話題:村子裡出過大事,人們經曆了大災難啊! 克乃西特從未參與議論,也不像他們那樣逐漸淡忘了這件大事。

    對他說來,這次不祥的經曆是一種不可忘卻的警告,是一根始終不斷刺激他的芒刺。

    對克乃西特而言,不能因為大難已經過去,已經通過列隊祈禱、忏悔祭獻得到化解,而把事情置之腦後。

    時間過去越久,克乃西特反倒越益感覺災難的重要性,因為他已賦予了整個事件以重要意義。

    這幅奇異的自然景象,顯示了形形式式人類前景的無窮無盡、巨大艱難的問題,誰若親眼目睹整個事件,也許值得他花一輩子時間進行思索。

     克乃西特知道村裡隻有一個人會和自己持有類似觀點,也會用類似目光來觀察星星雨景象,這個人就是他的兒子和學生土魯。

    唯有這個人也曾是目擊者,才可能證實或者校正他自己的觀察,也才可能影響自己的觀點。

    但是他當時讓兒子在茅屋裡睡覺,後來他越是久久地思考自己為何這麼做,為何不讓唯一可作為證人和合作者的兒子一同觀看這場奇異景象,就越是深信自己的做法正确,是一種順從聰明理智的行為。

    克乃西特隻想保護家人不面對這場吓人景象,包括這個徒弟兼同事,因為他最愛土魯。

    所以他向家人隐瞞了星星的墜落現象,不讓觀看。

    克乃西特那時候信仰善良的睡眠之神,特别是年輕人的睡神。

    尤其他知道自己絕不會記錯,就在上天顯示災象的最初時刻,他便認為并不會立即危及村民的生命,卻是當即感到是一個預示未來災難的惡兆,這惡兆與任何他人無關,僅僅涉及他呼風喚雨大師一個人。

     某種危險和威脅已在與他職務相關的領域内出現了,不論今後再以何種形态出現,他都将首當其沖。

    讓自己對危險保持警覺,當它來臨時予以堅決反擊,讓自己的靈魂時刻作好迎接的準備,卻絕不讓自己受到羞辱,這便是他的決心。

    正在臨近的可怕命運需要一位成熟的勇敢男子漢去對付,因而,倘若把兒子也牽扯進去,讓他跟着自己受苦,或者成為知情人,也許是很不妥當的,雖然他對這個年輕人評價很高,卻難以預料,一個缺乏考驗的無經驗青年能否受得了。

     他的兒子土魯當然悶悶不樂,因為睡覺而錯過了這麼一場偉大經曆。

    不管有多少撫慰解釋,也無論如何抵不了這千載難逢的大事,也許他一輩子也不會再遇上類似的情況,因此土魯有好一陣子對父親非常不滿。

    而克乃西特對他日益增多的關懷終于消融了這種溫怨。

    老人逐漸比以往更多地将土魯帶入自己的一切事務之中,更不厭其煩地訓練土魯的預測能力,竭盡全力要把他培養成完善的繼任者。

    克乃西特仍舊很少和兒子談論那場星星雨,卻日益越來越毫無保留地讓他窺視自己的一切秘密,一切實踐,一切知識和研究成果,允許他陪同自己出巡,研究自然現象,進行實驗,這是克乃西特迄今以前從未讓人參與的事情。

     冬天來了又去了,那是一個潮濕而又暖和的冬季,既沒有星星墜落,也沒有任何不尋常的大事。

    村子裡太平無事,唯有獵人們頻頻出門狩獵,他們茅屋旁的木杆上挂滿了一捆捆凍得鐵硬的獸皮,在寒風裡吹得嘎啦嘎啦作響。

    人們在雪地上鋪一條光滑的長木闆,滿載着木柴從森林裡拖回家中。

    恰恰在這個短暫的冰凍時節,村子裡死了一位老年婦女,人們挖不開凍土,隻得把凍硬的屍體停放在自家茅屋門口,直到許多天後,土地略略解凍,才舉行了葬禮。

     第二年春天,這位呼風喚雨大師的預測首次得到印證。

    那是一個特别糟糕的春天,由于月亮的反常,一切都了無生氣,奄奄一息,決定播種日期的種種征象總是收集不齊。

    原野裡花朵少得可憐,村子裡枝條上的花蕾都枯萎了。

    克内西特焦慮方分,卻不讓自己表露出來,唯有艾黛,尤其是土魯,知道他是多麼五内如焚。

    克乃西特不僅經常念驅邪的咒語,還進行私人的祭禮,替惡魔燒煮芳香誘人的飲料和楊水,他還在新月之夜剪短自己的須發,把它們拌和在松脂和潮濕的樹皮裡,然後點火燃燒,制造出濃濃的煙霧。

    他想方設法拖延舉行公開的典禮,全村的獻祭儀式,祈禱遊行以及鼓樂合奏,他盡可能把驅逐邪惡的春天氣候作為個人職務來處理。

    但是正常的播種時間早已延誤多時,情況卻毫無好轉,他就不得不向女祖宗彙報了。

     真是不幸,他在這裡也倒了黴。

    那位女祖宗向來待他友好,簡直視他為自己的兒子,這次卻沒有接見他,她已病倒在床,全部職務都移交給了她的妹妹。

    這位妹妹卻一向十分冷淡呼風喚雨大師,她缺乏姐姐的正直嚴謹的品性,而比較喜歡戲耍玩樂,她的這種偏好使她對那個魔術家和鼓手馬羅很有好感,他很擅長逗她開心,而馬羅卻是克乃西特的死對頭。

    兩人一對話,克乃西特就感覺到她對自己的冷漠和嫌惡,雖然她并沒有反駁他的意見。

    他建議把播種的日期,連同大家舉行祭獻和遊行的時間都略略向後挪移。

    她贊成和同意了這些建議,臉色卻很難看,好似對待一個下屬一般。

    她拒絕了他探視女祖宗的請求,就連他想替老人配些藥劑的要求也被否定了。

     克乃西特懊喪而歸,滿嘴苦澀難過。

    此後半個月裡,克乃西特千方百計地試圖改變氣候狀況,促使它宜于播種。

    然而向來與他體内血流循同一方向流動的氣候,這次卻固執地和他作對,不論是咒語,還是獻祭,都毫無作用。

    于是克乃西特隻得再次求見女祖宗的妹妹。

    但這一回的延期要求幾近懇請寬容了。

    克乃西特還立即發現她已經同那個逗樂小醜議論過自己和這件事情,因為他們在談到選定播種日期的必要性,或者在讨論如何安排公開祈禱事宜時,這位老婦人竟然賣弄這方面的知識,甚至還援引了某些專門術語,她隻可能從那個曾是自己徒弟的馬羅嘴裡聽到這些話的。

    克乃西特要求寬限三天,認為那時整個星座的位置會有新變化,播種比較吉利,他擇定第三次娥眉月的第一天為開始播種日。

    老婦人表示同意,并且議定了儀式事項。

    他們的決定向全村宣布後,每一個人都投入了籌備播種典禮的忙碌工作。

     事情就是不如人意,正當一切安排就緒之際,邪魔們又開始作祟。

    恰恰就在播種大典萬事妥當,人人期待那一日來臨的前一天,女祖宗逝世了。

    播種慶典不得不延期,代之以籌辦葬禮。

    葬禮極其隆重。

    克乃西特身披舉辦盛大祈禱遊行穿的禮袍,頭戴尖頂狐皮高帽,走在剛接位的女祖宗和她的姐妹以及女兒們後面。

    克乃西特的兒子土魯則作為助手陪同着他,一路敲擊着兩種音調的硬木響闆。

    人人都對已故者以及她剛上任的妹妹表示了極大的敬意。

    馬羅率領着他的鼓樂隊走在隊伍的最前列,赢得了大量喝彩。

    全村人一邊哭泣,一邊慶祝,一面哀傷,一面吃喝,一路欣賞鼓樂,一路祈禱遊行。

    這一天真是全村的好日子,然而播種日期又再度被拖延了。

    克乃西特的态度又莊嚴又鎮靜,内心卻一片黯然。

    他似乎感到,自己一生的好日子已随着女祖宗一起被埋葬了。

     接着,按照新任女祖宗的要求,又舉行了極其隆重的播種開播儀式。

    遊行隊伍莊嚴肅穆地繞着田地巡行,新任女祖宗神色莊重地将第一把種子撒在公衆的大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