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風喚雨大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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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燈,也許會認為是出現了光芒四射的奇迹。

    然而,克乃西特的生活和他頭腦裡的想象世界,卻絲毫也不亞于我們現代人。

    周圍世界在他腦海裡是一部充滿了無限奧秘的畫冊,他每天總能夠獲得一點兒全新的認識,從動物生活到植物生态,直到滿天的星星。

    在緘默而神秘的大自然與這個孤獨而敏感的少年心胸之間,存在着一種包容一切的親合關系,以及一個人類靈魂所能夠渴求的一切緊張、恐懼、好奇和占有的欲望。

    盡管在這個孩子的世界裡沒有撰寫成的科學知識和曆史,這裡沒有圖書,沒有文字,他能夠學得的知識不超過距離村莊三四個鐘點步行的路程,更遠處的一切,他完全一無所知,也不可能知道,然而克乃西特在村子裡所過的生活卻是完整無缺而且完美的。

    女祖宗領導下的村子、國家和部落團體,能夠給她一個民族和國家得以賦予自己人民的一切:一片滿布根須的沃土,她自己則是這一大片網形織物中的一根小纖維,分享着整體生命。

     克乃西特心滿意足地悠悠漫步向前走着。

    夜風呼呼地吹過林子,樹枝輕輕籁籁作響,到處都散有潮濕土地、蘆葦和泥土的氣息,他又聞到了燃燒剛砍伐木柴的甜甜的香味,這意味着自己快到家了,最後,當他更接近男童宿舍時,又聞到了男孩子的氣息,一種年輕男子的體臭。

    他不出一聲地悄悄爬過蘆葦席,進入了發出溫暖呼吸聲的黑暗空間,他平躺在草墊子上,回想着女巫故事,野豬牙齒,艾黛,呼風喚雨的人和那些擱在火上的小鍋,直到沉沉睡去。

     土魯對克乃西特的追求很少讓步,他不願讓男孩覺得事情很容易。

    然而這位少年總是緊緊追随不舍,總感到有什麼東西把他拉向老人,他自己也并不明白是什麼東西。

    有時候,老人去森林深處某些最隐蔽的場所,去沼澤或者樹叢埋設捕獸的陷階,或者去追蹤一隻野獸,挖掘一棵樹根,采集某些種子,會突然察覺那男孩的目光正緊盯着自己。

    那孩子不聲不響,不露身形地在他後面已經跟随了幾個時辰,觀察着他的每一個動作。

    老人有時候置之不理,有時候抱怨幾句,甚至幹脆冷酷地把他攆走。

    有時候,老人也親切地招呼孩子,讓他整天呆在自己身邊,分配他做些工作,指點他這麼做或那麼做,給予他一些忠告,讓他稍加嘗試。

    老人也曾告訴他一些植物的名稱,命令他去汲水或者燃火,因為老人對種種事情都有一套自己的技巧、訣竅、秘密和公式,他還告誡孩子對一切都要嚴守秘密。

    後來,克乃西特又長大了一些,老人終于把孩子從男童宿舍領回到自己家裡,就這麼承認了他的徒弟身份。

     克乃西特也便與衆不同,成了老人的徒弟,這意味着他隻消通過學業,顯示出才能,他便是呼風喚雨大師的繼承人。

     自從老人把克乃西特領進自己茅屋那一時刻起,他們之間的障礙就自然拆除了——那障礙不是敬畏和服從,而是懷疑和限制。

    土魯讓步了,聽任克乃西特以楔而不舍的追求征服自己。

    老人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是把孩子培養成他的接班人,一個優秀的呼風喚雨者。

    老人傳授的課程中,沒有概念,沒有學說,沒有方式方法,沒有文字成規,也沒有數字依據,而隻有很少數的口傳秘訣,它們對克乃西特感性的影響更多于理智的影響。

    老人知道,一筆巨大的人類經驗遺産,那是當時人類對自然的全部認識,不僅需要整理和運用,而且需要往下遺傳。

    一整套人類廣博而嚴密的經驗、觀察、直覺與研究所得的系統知識,都得有條不紊地、漸漸地傳授給這個孩子,而所有一切知識都幾乎毫無理念可言,一切都得憑感覺加以體會、學習和實踐。

    而所有知識的基礎和精髓是對月亮的認識,認識其盈虧圓缺對人類的影響。

    月亮上住着逝世者的靈魂,為了給新近去世的人騰出空位,早逝者的靈魂必須重新投生人間。

     如同那天夜裡護送聽故事受驚的小姑娘回她父親茅屋的經曆~樣,另一次經曆也深深銘記在克乃西特腦海之中。

    事情發生在午夜和清晨之間,師傅突然在午夜後兩小時把睡夢中的克乃西特喚醒,帶他走入一片漆黑之中去觀察最後一次上弦月升起的光景。

    他們呆呆地站在森林中間一塊平坦的岩石上,師傅沉默不言,一動也不動,徒弟則因夢中被喚醒略感膽怯而打着寒戰,他們等了很久,終于看見一輪淺淺淡淡的彎月在師傅預先指出的方位上出現了。

    克乃西特凝望着緩緩上升的星座,心裡又畏懼又着迷,它在清朗的太空島嶼上緩緩移動,周圍有濃重的浮雲在飛舞。

     “月亮很快就會轉變形狀,再度膨脹得圓圓的,那時便是播種養麥的時候了,” 呼風喚雨的人說道,屈指計算着日期。

    接着師徒兩人重又沉默下來。

    克乃西特蹲在露水閃爍的岩石上,好像孤零零被遺棄了似的直打冷戰,樹林深處傳出一隻貓頭鷹悠長的叫聲。

    老人久久地沉思着,随即站起身子,把手擱在克乃西特的頭上,好似剛從夢中覺醒過來似地輕聲說道:“我死之後,我的靈魂就飛進月亮裡去。

    那時候,你已是成年男子,要有一個妻子,我的女兒艾黛将成為你的妻子。

    等她有了你的兒子之後,我的靈魂将返歸人間,将居住在你兒子身中,你當命名他為上魯,如同我現在的名字叫土魯一樣。

    ” 徒弟聽了十分驚愕,卻一句話也不敢答複。

    那彎淺淺淡淡的銀色月牙已經升起,又被浮雲淹沒了一半。

    年輕人的心裡湧起一陣難以言傳的奇妙感覺,那是他面臨宇宙萬物互相關聯互相交叉,又永恒一再重複的狀況所觸發的感覺。

    他發現自己作為旁觀者,同時也是參與者面對這陌生的夜空,凝望着一道輪廓鮮明的彎彎新月,正如師傅指出的那樣,從無邊無涯的森林和群山上升起,不禁滿懷驚異之感。

    師傅在他眼中成了奇人,體内蘊藏着千萬種秘密,——他,竟然能夠設想自己死後的事情,他,居然說他的靈魂将居住在月亮裡,并且随後将從月亮返轉人間,進入一個人體,這人正是克乃西特的兒子、正是以他自己生前名字命名的人——一個新土魯。

    克乃西特覺得自己的前途和命運好似烏雲密布的天空一下子雲散霧開而豁然開朗,真是奇妙極了!同時,這一事實又是人人都可以觀看、稱呼和談論的,使克乃西特感到好似進入了一個廣闊無垠的太空,一個充滿了奇迹卻又秩序井然的世界。

    一瞬間,克乃西特覺得自己的心靈似乎可以感應世上的萬事萬物,懂得一切東西,聽得到一切事物的竊竊私語——天上日月星辰那淺淺淡淡卻又确确實實的軌道,人類和獸類的生活,一切生命之間的親合與矛盾,和睦與仇視,一切偉大和渺小都聚集在每一個生命中與死亡鎖在一起,克乃西特在一陣最初的震顫中看到或者感到